他于来上朝的文武百官之中穿行而过,遇到认识的便坦然打招呼,仿佛他这么早从宫里出来,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
段书锦神色淡然,翩然有礼,任由人打量,埋下头窃窃私语。
直到坐上护送他回府的轿撵,段书锦眉宇间才露出一丝疲惫,脸上也多了灰败之气,藏在袖下的手已经攥得紧了。
辛苦谋划了这么一遭,却什么都没捞到,说不泄气倒也不可能。
他唯一庆幸的是他爹段成玉今日要去上早朝,没空留在府中料理他这个不成器又不听话的长子。
然而这唯一的庆幸也在回到侯府之后落了空。
他从轿撵上下来后,迎接他的方绍元便一直给他使眼色,见他始终无动于衷之后,对方不得压低声音,快道:“侯爷早朝告假了,正在正院等你呢。”
段书锦心稍沉,不安萦绕上心头,他下意识左顾右盼一圈,却没现萧韫的身影。
他这才惊觉自上次欺骗萧韫之后,他们已经一夜没有见面了。
以前不论萧韫出于什么目的,他从不会离他很远,这次竟是连影子都没看见一个。
想来是萧韫这次心善了,觉得无了,被骗后已经不想要他的命了,而是选择直接丢下他。
段书锦思绪繁乱,却没想到一进正院,就看到站在檐角下,正灼灼看过来的萧韫。
压在心头的重石瞬间被卸去,段书锦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步伐变得有多松快。
正院里除了萧韫外,还站着段成玉、林花琼、段远青,三人跟三尊大佛似的立在院中,个个神色都不大好看,好像审问犯人的刑官。
段书锦又不是真的不懂变通,走到院中就径直跪下了。现在跪,总比先来一顿家法来得轻松。
但他的妥协也仅限于跪了,至于其他事,哪怕打碎他骨头,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段成玉见段书锦跪下,还以为他是当真想通了,打算把他这些日子的所做作为如实交代,便沉声问:“皇上昨夜召见你是为了何事?你与竹里馆书坊究竟有何关联?流传太学的策论是不是你写的?”
段书锦埋头,一个字也不说。
段成玉扬起手中的板子就准备打下去,却在瞥见段书锦咬紧牙,一脸倔强的神色后,啪地把板子往旁一丢。
“不知死活的东西,那你就一直跪着吧!”
段成玉转身就走,林花琼紧随其后。她眸色难懂地望了段书锦一眼,似打算劝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走出正院的是段远青,他大概是被段书锦这些日子干出来的事惊到了,失了往日的风气,见了段书锦都说不出嘲讽的话。
他唇瓣张张合合,半响才憋出一句话:“可把你能耐得。”
段书锦在院中跪了许久,久到膝盖泛起针扎似的刺痛,久到他脑袋晕,眼前阵阵冒黑影。
但现在就昏过去,未免太过难看了。
于是他费力仰起头,去看屋檐下站着没动的那道颀长的身影。
萧韫长得赏心悦目,看人却冰冷寡淡,好似谁也不能与他亲近。
段书锦一看就清醒了,但人也傻了,一直愣愣地盯着人瞧。
半响,视线中那道岿然不动的身形忽然动了,直直往段书锦这边走来。段书锦顿时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慌慌张张埋下头,如玉的耳垂染上一点红。
不知过了多久,萧韫的脚步声倒是停了,衣料的悉索声却响了起来,紧接着段书锦身旁便多了一道跪下的人影。
“你怎么?”段书锦诧异抬头,眼中是藏不住的惊讶。
萧韫却不咸不淡回应:“你看我,我又不能为你求情,只好陪你一起跪。”
“萧大哥……”段书锦哑然失笑,不住喃喃,“你倒是好心。”
听见段书锦喃喃的萧韫不以为意,他哪是好心,他只是还在气段书锦又一次骗他的事,不肯上他身替他受罚。但瞧见他一个病秧子可怜巴巴跪着,而他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却站着,心头有些过意不去罢了。
恶鬼心都没有了,哪来的好心。
萧韫无不冷漠地想。
……
昭明帝一下早朝就想起了程如墨的事,便和苏拯匆匆赶往天牢。
这次依旧是苏拯在前领路,率先同程如墨搭话的也是他。
苏拯到底是个有心气的,他虽然佩服程如墨的学识,却还记得往日那几顿骂,于是有心开头刺激一下他:“程先生,多日不见您可安好?程先生不仅有才还有运,这不皇上就带着封赏来看你了。段世子的封赏还没定,你就先定了,你可比段世子有福啊!”
程如墨是想推段书锦做官,苏拯话里话外都是段书锦暂且没做官的意思,程如墨听了怎会无动于衷?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瓷碗,砰地扔到地上砸碎,快捡起碎片抵在自己脖子上。他这一举动,把牢外的人吓得失色。
“封赏?当我一心考取功名,立志报效朝廷的时候,却天降横祸的时候,封赏在哪?”
“现在我双亲已死,昔日意气已无,却要我报效朝廷。皇上,天下再没有比你更会羞辱人的人了!”
眼见着瓷片已经割破了程如墨的脖子,渗出丝丝血迹,昭明帝顿时慌了,连忙出声阻拦:“你有任何冤情都可以说给苏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