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公主就展开那卷纸张[R1o],搜索半日,摇头晃脑读了一句:“初,北戎病齐,诸侯救之。郑公子忽有功焉。齐人气诸侯,使鲁次之……”
婉儿忽然“哧”地笑了,很快意识到不妥,收住笑容,朗声道:“鲁以周班后郑。郑人怒,请师于齐。齐人以卫师助之。故不称侵伐。先书齐、卫,王爵也。《桓公十年》里的,对么?”
“你笑什么?”
“回殿下,奴——在笑自己蠢笨。也读了几年书,却一直念白字[R11]。”
那个字明明是“饩(xì)”,公主居然把“齐人饩诸侯”念成了“齐人气诸侯”,婉儿暗自笑她,想找别人的麻烦,自己出了糗还浑然不觉。
小公主并不蠢,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读错了,却不能明着问,只暗暗恨她。顺手把那书卷丢在地上,用脚一踩,来回踏着揉得粉碎。
“殿下!奴做的错了,罚我就是,这书——它没有错啊!”婉儿手抄了几日,墨金贵,字字下去都是心血。
小公主刚想说话,只听远处来传:“公主殿下,皇后叫您进去呢!”
公主轻轻哼了一声,仿佛对就这么放过婉儿不太满意,但想了想,还是转头走了。一大群宫女围在公主身边,众星捧月般远去,留婉儿一人站在那里。
她俯下身子,几页纸已经被泥水沾湿,留是留不得了。范老先生常告诫她,纸张宝贵,半张都不能浪费。每次提,定是已在心里思考千百遍,落下就成定局。想起这一卷心血,如今被那女孩子,一时意气用事,一脚踏没了,不禁扼腕叹息。
这辈子再不要遇见她才好。
[R1]前文提到,太平只有眼睛最像母亲。
[R2]婉儿的舅舅叫郑休远。
[R3]严歌苓《白蛇》:我恨女子的浅薄。我恨男子的粗俗。在这个拥有卵巢子宫的身体里,是否拥有第三种可能。
[R4]这波助攻针不戳针不戳。
[R5]但是太平喜欢,因为太平不是男孩子,嘻嘻。
[R6]不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仅用来塑造人物形象。再说,要是真的长得丑,太平怎么可能对她产生兴,过来问她话呢?死傲娇第一眼就喜欢上人家了偏说人家长得不好看哈哈哈。这种性格会伴随太平的幼年以及少年时代。觉得第一次见面互相看不起对方的样子也蛮好笑的。不过既然都能注意到对方了,想必是真的不同寻常啊。
[R7]《雄兵连2》血色蔷薇里的一句话。我曾经觉得人类的意愿就是获得价值,后来现不是。人们只是想让世界按照他们的想法运转,想做一个上帝,让自己崇拜的人得到肯定,让自己看不惯的人去死。仅此而已。
[R8]这便是欺凌和受辱啊。
[R9]不简单,这么小就想当老婆的主子哈哈哈。
[R1o]虽然造纸术在东汉就被蔡伦改良了,但是唐朝还没有线装书,承袭的是竹简卷成的那种样子。
[R11]其实唐朝人读字音与现代人区别很大,不过书写差别不大。这里显然不严谨,不过太严谨了也写不下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初见可能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样,不是一见钟情。不过既然人群中都一眼注意到了对方,那必定是不寻常的。
第9章初相见(2)
婉儿叹一口气,拿着残本往掖庭宫深处走去。
永巷是牢狱,真真正正的牢狱。自从有记忆以来,婉儿就和母亲住在这阴暗潮湿,密不透风的小木格子里。木格子中一张张女人的脸,温顺得如同待宰的绵羊,好像没有知觉一般,脸上毫无表情。
她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从前,母亲是她的光,范先生是她的光。如今,皇后是她的光。婉儿想着想着微微笑起来,兴高采烈地对郑氏说:“阿娘,今日我见到皇后了!”
“哦。”
“我真的见到皇后了,没有扯谎!皇后来内文学馆看望范先生,我瞥见一眼,皇后她长得真美啊!阿娘,你说,你从前住在府上,那里也有皇后那样美丽优雅,气度非凡的女子吗?”
郑氏没有答话。
“阿娘,你说,我以后还能见到皇后吗?如果婉儿日后,能常陪伴在皇后左右,就是一辈子呆在宫里,也没有怨言!倒是小公主,还说她是公主呢,比皇后差得远了。皇后对待范先生尊敬得很,不像那个公主,只会仗势欺人,把我抄的《左传》都……”
婉儿突然察觉到,母亲似乎并没有自己那般兴奋,她停下来,仔细看过去。
“阿娘,你——你怎么哭了?”
一粒大大的泪珠挂在她已经粗糙的脸上。
“阿娘,是婉儿说错了什么吗?”
掖庭宫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上官一家被武皇后诬陷,弄得家破人亡。可是从来没人对小婉儿提起过。不敢,也没必要提起。可是真能当从未生过么?郑氏看着婉儿的脸,轮廓已然越来越清晰,那是庭芝的脸啊!也许是上天不想让她忘记,婉儿与庭芝如此相像,虽是个女孩,却长了副清俊少年的模样。她想起,当年庭芝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婚服,回头看她的样子。为了那一刻,她牺牲了太多太多,从未后悔。
“婉儿没说错,皇后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她说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