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驾……”
那人缓缓地转过头来。
“您能让个地儿么?”李方生望着转角,这处地窄,他出不去,得要那人挪一挪身下的小轮车才成。
可那人却一动不动,幽深的目光缓缓转过来,凝望了他半晌。李方生看着这人,只见白布未遮拦之处露出一点暗红的血肉,不由得心中一颤。
这人似是被剥去了浑身皮肉一般,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
“你要…去哪儿?”那人开口,嗓音犹如干涸的裂地,却又带着几分熟悉。
李方生不知那人为何要如此问,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怎地会如此关切自己的行程?他伸手指了指转角后的巷口。“我想到外面去。”
那蒙面人摇了摇头,“我不是问你一刻后去哪,而是问你明日、下月、明年将要往哪儿去。”
粗眉少年想了想,忽而有些迷茫。沉默片刻,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该去哪里。”
他从北面一路走来,行经海津、齐省、天府,最后来了嘉定,一心想着要为父兄报仇。可接连不断的受挫之下,他连这本深铭于心的信念都渐渐忘却了。
说来真算得惊奇,明明那蒙面人的样貌是如此骇人,可他却觉得莫名亲切,仿佛四肢百骸里流淌着同样的血,言语不必脱口便已知对方心意一般。
“你是…北派乱山刀的传人么?”蒙面人突地问道。
李方生愣了一愣。那人伸指点了点他背上的刀。
于是他木然滴点点头,心底里却似生出些微的喜悦之情。被欺侮、轻慢、藐视了这些时日,他心中本以为乱山刀一无是处,连个乡中恶棍都教他颜面扫地,却不想在他乡遇到一位识刀之人。
“是…是,你也知乱山刀的名讳?”
“自然知晓。”那蒙面人垂头,目光里写满怀念,“乱山刀乃李氏所创,山戎崇山,此刀便是将通天之路劈出、最雄浑有劲之刀。上一任传人…是李枯藤罢。”
“对…你说的一点不差!”李方生来了劲,激动地捏着拳,可不一会儿,他又颓沮道,“可是…永定帮已灭,乱山刀到了我手里,便弱得教人笑。若是兄长仍在,他那般厉害,绝不会教人看不起……”
蒙面人平静地望着他:“你是要去报仇?”
李方生一愣,摇了摇头,“不,我没…”可过了片刻,他又嗫嚅道,“对,我想为父兄复仇。他们被候天楼所杀,我咽不下这口气!”
“十年前,永定帮应了武盟主的江湖令,在山道边布下伏兵,要为江湖除害。可候天楼主…那个叫左不正的女人!她伸手一抓,便将爹爹…”李方生犹豫半晌,话音里带了些哭腔,“把爹爹的脖颈拧断在手里!”
往日光景于眼前一幕幕浮现,渐染血色。李方生还记得那些如梦魇一般的过去,北派的弟子面色沉重,将血迹斑斑的布包递到兄长手里,说那是他父亲的头颅。兄长面色铁青,一言不。
停灵七日后,兄长忽而背起家中铁剑,迈出了家门。那一日下着骤雨,雨珠穿过出煞时揭瓦的小洞,滴滴答答地落进屋里。屋中屋外尽是寂寥的雨声。
那时,兄长对他说,“方生,我去给你爹报仇。”
李方生才八岁,怯怯地缩在门后,问他。“报仇…是甚么?”
兄长的眼里似有着暗沉沉的焰光。
“是我和你——下半辈子都要去做的事。”
于是兄长走了,与他父亲一般,再也没回来。
蒙面人缄默地听他叙说。不知觉间,李方生已泪流满面,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在把疮疤揭给一个陌生的、素不相识的人看。
待他抽噎着叙说完毕,蒙面人轻轻地叹息,“你的兄长…李青藤,是个愚不可及的人。”
李方生抹了把涕泪,粗着嗓子嚷道:“你胡说!我大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哥!”
他还记得兄长向他温和微笑的俊雅面容,还记得那只带着茧子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顶时的粗粝感。
蒙面人凝望着远方,喃喃道,“可他抛下了你,还抛却了北派的名号。为了寻仇,他想去学天底下最好的功夫,入了天山门,换了个名字。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后来他被候天楼刺客捉住,废掉了筋骨,却又戏谑地被一个刺客救下,留了条半死不活的命。”
一阵风儿拂来,桤木浓翠的枝叶摇曳,在曜目的日光中挣扎。李方生听得怔愣,心中突地一阵涩,叫道:“你…你究竟是谁?为甚么会对大哥是事儿知之甚详?”
那蒙面人却未答他的疑问,只是艰难地抬手,往北方指去。
“若是不知将要去往何方的话,就去天山罢。”
眼前忽地闪过几点晶莹辉光,李方生慌忙抬手一握,却见掷来的是几枚圆润玉|珠。
“这是…甚么?”李方生盯着那玉|珠,疑惑地问。
“是你兄长的信物。”蒙面人道,“他半道而废,没能留在天山门。但他一直以弟弟为豪,希望他前去天山门研习,于武学上有所进益,却也不愿乱山刀被荒废。”
“大哥…想让我去天山门?”李方生听过些许天山门的传闻,
蒙面人缓缓点头,“是。他想教你看一看除却复仇之外的、这世上的其余光景。”
“他是北派的李青藤,但在天山门的名字却叫玉执徐。你若是那儿去了没人照应,便同其余人报他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