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元的气势软下来了,他嘀咕道:“少爷,上月你就已经扣完我的工钱了。”
烛光昏黯,满室都是淡黑的影子。
金乌以手支颐,低头不语了片刻,道:“那便多加些活儿给你干,从别处抵上银钱。”
如今也只有这法子了。王小元点了点头,依然一身冷汗。他从金乌的面色里瞧出了些许不对劲,这人老奸巨猾,肠子兴许都是黑的,准不会放过他。
“要我做甚么?”
“就干你最熟悉的老行当罢,你刚入府时说自己最擅甚么事,今夜就干甚么活计。”
金乌仰面朝他一笑,笑容险恶而戏谑,口吻却冷淡而斩钉截铁。
“把衣物除掉,过来,王小元。”
第368章不见旧时人(四)
孤月悬空,清辉皎如寒水。
月色从万字窗格里透进来,浅浅地流淌在厢房中的两人身上。
李方生贴着板壁,一动也不动地从缝里窥探房中动静,心里像烧起了教人焦渴的火。
他大抵弄清了隔壁厢房中生了甚么事,那白日里曾与他交手的武馆师父是这府邸中的下人,而那恶少爷正是府中主子。一时间,李方生义愤填膺。可他又不敢出去,阻止这一行径。一来他自知不是那恶少爷的敌手,二是此时出声,便会暴露他入书斋中偷看谱册的行迹。
于是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悄然窥视着,心里想:武馆师父,我等您大显神威,把那混球儿痛打一番呐!
可那两人却未大动干戈地打起来,李方生在黑暗里等了一会儿,慢腾腾地动起身子。
……
耳旁还有些那两人的声响,可他这回却无暇去理会。得从这处离开了,不然若是被人觉他在这处,那可真算得百口莫辩。
可他才膝行几步,却似是碰到了甚么物事。一枚石子样的玩意儿滴溜溜地滑了出去,在地上打转。李方生伸手一拾,却现是一枚黑子。
棋子?哪儿来的棋子?
刹那间,他的脊背上流窜过一阵寒意。这书斋里并无一枚棋子,只在厢房里的几案上有。除非有人于他回身的那一刻将棋子掷出,穿过壁缝落到了书斋里,不然这黑子绝不会出现于此处。
他忽而生出一点可怖的猜想,战抖着返身,又将眼凑在板壁缝上看。好巧不巧,他正望见那恶少爷在榻上支起身子,两眼戏谑地望着壁缝,似是正恰与他目光相接。
金乌张开口,无声地对他道:
看够了吗?
碧眼在月光里绿玉似的明亮,可那人脸上带着的笑容却犹如张开长獠的恶鬼。
李方生猛然从板壁边退开。
心似是要迸裂开来一般,跳得极快。他喘不上气来,头脑间一片空白。这回不必过多作想,他赶忙手脚并用地逃到门边,飞快地掀开槅扇,疯也似的闯进了夜色,在一片苍苍柏林里奔逃。
此时他早已将北派乱山刀、复仇、父兄之事尽皆抛在脑后,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不住回荡。
嘉定是个是非之地,绝不能久留!
第369章不见旧时人(五)
翌日清晨,李方生从那绿油门中离开时,浑浑噩噩,双眼无神。
他夜里没能逃离金府,只因他在墙边流连时,听得游廊上有下人的足音频仍传来,又有轻咳、嬉闹之声,心里不免有了些怯意。
那恶少爷尚且能将一个刀法如此高强的武馆师父治得服服帖帖,这府邸也定然是戒备森严的,教人插翅难逃。虽墙内看着无人,可翻出墙外后定会被抓个正着。
于是他丧魂落魄地回到下房之中,刀谱也无兴致翻阅了,只闷着头大睡。第二日清早起来,有人来叩他的门,李方生顶着黑眼圈推开槅扇,只见得满园的天光里,王小元一袭素衣,正笑盈盈地站在他门前。
“李公子,不知您昨夜住得是否还算得称心?”
“算…算。”李方生结巴道,“…挺好的。”
他的目光停在王小元白皙的脖颈上,那处有一点细细的红痕,梅花瓣儿似的隐没进衣襟里。愈是看这人一副素衣雪袍、不染纤尘的模样,李方生便愈是想起他昨夜里一丝不着的光景,还有那辗转于枕席的荏弱模样。愈是心中更焦乱,神游天外。
王小元笑着问他:“府中备有早膳,公子要用过再上路么?”
李方生赶忙摆手,“不,不。我现在走,现在就走。”他逃也似的拾起行囊,拔开两腿,飞奔过游廊,蹿向绿油门。
此时甚么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的念头全被他抛诸九霄云外,这儿不是他该待着的地方。嘉定是龙潭虎穴,他得趁早跑离此处。
他冲出门外,只见一条傍着石墙的小径蜿蜒通往街巷。沿道栽了许多水青风,蓊蓊郁郁,日光透过绒毯似的碧叶落下来,金鳞一般地洒落在墙上。
街巷里人声喧杂,李方生不爱带着一身脏污在人群里挨挤,便转头往另一头行去。他走了好一会儿,喧声渐息,石墙渐生苔痕,有婉啭鸟鸣四起。
这时他方才望见,小径的尽头有一个人影。
说是人影,却又有点古怪。那人似是坐在一架小轮车上,着一件缎衫,浑身却裹得严实,连头脸也被白布包得密密匝匝的。
李方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行过那人身边时,他挠了挠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