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李方生窘迫地摸了摸顺袋,忽地想起此时近夜禁时分,一路走来的客舍又尽皆无房,不由得急道。
“说来冒昧,但您…您能收留我过夜么?我这儿…今日得了许多钱,定会付您留宿所费!”
初来这嘉定,他人生地不熟,一路上又听得些风言风语,说嘉定有些黑心驿舍,爱往过往行客吃食里放蒙汗药,趁夜里睡熟了拖去东厨里宰了。他虽胆儿肥,不怕迎面强敌,却怕暗里黑手,又见王小元武功颇为高强,似是个正经人物,便不由得央求出声。
“要我睡马厩也成,有叠干草便好。”李方生几乎要跪下来大行跪拜,“求您了,师父!”
王小元沉思片刻,道,“我不是管事的主儿,拿不定主意,你先暂随我来罢。”他笑了一笑,“不过,你若是想学刀,府上倒有几本刀谱,能借你观阅。”
——
随着这着月白衫子的少年一路走,李方生顺着绵延的卵石墙走到了一处府邸门前。只见得碧树苍翠,石级堆砌,黯淡霞光映红了漆柱间的牌匾,似是写着“金府”两字。
那府苑华美,里头有如河带般的绕墙海棠,奇石垒叠,草木盘郁,小池映出一弯淡白月牙,淡雅而清净。
李方生被那少年带到了一处下房,王小元给他拾掇好了被褥。这处虽离堂屋甚远,但却敞阔整洁,甚而要比北派仍在时李方生住的卧房要好。
他塞了许多铜板给王小元,可王小元却摆手不要,还给他拿了些晚膳和刀谱册子,似也是名流所藏,其中言语颇为精深奥妙,李方生看得直了眼。从这广阔府院、屋中不菲陈设来看,这应是个颇有名势的大户人家。
就着白烛翻了翻谱册,李方生只花了一个时辰便看完了。他曾是北派里被称作天才的人物,记性好,不一会儿便把那刀谱上的字画全数记下。
素白月光如水泻入房中,想起白天种种,李方生又不由得记念起王小元所挥出的那一刀。那一刀也似写刻于他的心上一般,久久不能去痕。
“那师父…真是个奇人。”他喃喃道,“也不知他那惊世刀法…这府中是否藏有?”
一旦生出这念头,他便格外坐立不安。凡是武人,必定会对高妙功法念念不忘,甚而痴入狂。在下房里踱了一会儿步,李方生禁不住心痒,还是悄悄将门掀开一条缝,溜了出去。
府院甚大,轻絮似的云彩浮在天际,月色如清冷霜华,落在身上时也寒意渐生。走过山兰从与槐林,穿过曲廊,片刻后他到了连着厢房的书斋边上。园里熄了灯,只有堂屋里似有些摇曳的火光。这府里没有守园侍卫,看起来清净而松懈。
李方生将耳朵贴在书斋门上,里头没有人息,静悄悄的,也没挂锁。他小心地开门,蹑手蹑脚地溜进去,在书架上摸索。
借着月光,他翻了几本册子,觉都是些刊印的文集、物图考,写的是街头巷尾常念的话文,还有些花鸟图画。王小元给他拿来的刀谱似是书斋里的全部,这儿没多少本练武用的书册。
在架子上摸了摸,李方生觉后头还有一层书,顿时大喜过望,抽出来就着月光一看。
全都是秘戏图,还是有彩墨套印、厚实成沓的秘戏图。
翻开一看,都是些人儿在榻上依偎的戏画,阳台云雨,行人道之乐。
李方生整个脑袋都麻木了。
他总觉得嘉定这地方古怪,如今只觉邪门。一个武人的家里不藏武书,光藏这些秘戏图作甚么?他使劲儿翻了翻这些图册,想寻出其中是否有甚么关窍。可哪怕把这地方翻个底朝天,他也没寻到那“神功无敌刀法”的谱册。
翻找了许久,李方生心里也生出些悔意。那少年好心收留他,他又怎地忘恩负义,翻起人家家中物件来了呢?若不是今日所见的那刀法着实教他牵肠挂肚,他也不会一时做出这糊涂事儿。
正动身打算回房时,他忽地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
书斋连着厢房,那声响是从厢房里飘来的。似是有人在说话。
“你说…我要怎么罚你?”
那声音喑哑,隔着板壁飘来,却又有几分熟悉。李方生心尖一动,不由得好奇地凑近去听。
“你弄坏武馆、祠堂、酒铺子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街坊常向我告状,有些火恼的还闹着要把你逐出嘉定。你究竟想要我往外赔多少银子?”
壁上有条细缝儿,李方生将眼凑过去看。只见得隔壁厢房里一盏暗淡的铜油灯正缓缓地摇着焰苗,昏黄的灯光里有两个人影,一人坐着,一人立着。
坐着的那人嗓音沙哑,似是压着怒气。李方生一看便大惊失色,那不正是他白日里见着的、横行霸道的恶少爷么?站着的那人一身素袍,正是他傍晚时见到的武馆师父王小元。
王小元笑道:“要论作乱,你也不少。街坊里的小孩儿也同我说啦,你总爱出去横行霸道,东西南北地横敲一。他们是对你敢怒不敢言了,便专爱挑我的刺,你说是么,少爷?”
他虽面上带笑,颊边却有些虚汗。
兴许是看出了他心虚,金乌也难得地笑着点了点手指,“武馆的堂号牌子、石柱、梁木、门面修缮合计五两银子,酒铺子的酒招、十坛佳酿少说也要六两银子。我要从哪儿抽出这银钱去赔人?从你的工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