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她看着堀尾忠氏,目光闪烁不定。
面前的男子虽有着淡淡的病色,但说话的语气很是温和。这并非是假装出来的,而是自内心的温柔。不仅如此,他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一缕惋惜,像是见到什么名物落入了尘埃。他大抵是当真不打算追究她所谓的“盗窃”之过了。
忠氏大人从来如此,是个宽宏而仁善的领主。
堀尾一族的族纹是龙胆花,寓意“坚韧且长久”。而堀尾一族的家主们,却都与“长久”这个词没什么缘分;一代又一代的家主们,就如中了什么诅咒似的,大多都早早地逝去了。大抵是这生不知何日而止的忧患,才会令忠氏大人拥有这样平和宽宏的性子。
“随我来吧。”忠氏仰头望着天守,“将刀原本地放回去,刀的守护神也会原谅你的盗窃之行的。”他说罢,就慢慢地向着天守的正门走去。
星火黯淡,忠氏大人披着外袍,以极缓慢的步子向前走去。他的背影很清瘦,几乎是弱不胜衣的模样;秋日的月光落下来,更照的他背影凄清了。
优娜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忠氏大人…您的身体如何了?”
“嗯?”忠氏命侍卫打开了门的重锁,侧过了身,道,“不过是些小疾,很快就会康复的。你有心了。”
真是奇怪。
在忠氏的眼里,她不过是个盗贼。可她关心了一句他的病情,他却会说出“你有心了”这样的感激之词。
“是…吗?小疾吗?”她喃喃自语着,露出了苦笑,“希望忠氏大人能快些康健起来。”
忠氏点了点头。他将衣服拢紧,循着漆作黑色的木梯向着天守上走去,边走边道:“等我恢复了康健,便要伴主公上洛去。……算了,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吧。”
木质的楼梯嘎吱作响,一直通往天守的高处。到了三层的位置,忠氏便没有再往上走了,而是命人撤掉了楼梯口的四折金漆屏风,道:“日光长光原本是藏在此处的。你是如何进到这里来盗走它的呢?”
三层不算高,但也绝非一般的小贼可以爬进来的地方。优娜抽了抽嘴角,眼看着堀尾忠氏就要走进收藏宝刀的和室,她连忙喊住了他:“等等、忠氏大人!”
得想个办法拿着自己的佩刀开溜。
要不然,忠氏大人拎着一把日光长光进了藏刀室,然后现藏刀室里还有一把日光长光,那可就真是见了鬼了。
“怎么了?”忠氏轻咳了一阵,转向了她。
“我,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她正色道,“如果,日光长光哪一天变成了人的模样,您认为…它会是怎样的?”
“变成了…人?”忠氏轻笑起来,摇了摇头,“这是什么奇妙又古怪的问题?刀是无法变成人
的。但是,刀是有守护灵的…守护灵会代替秀忠殿守卫着我们堀尾一族。”
她连忙说:“只是说‘如果’。仅仅是想一想的话,也没什么吧?”
忠氏看着她,慢慢地呼了一口气,沉下心来,道:“倘若日光长光成为了人,那也一定是个…如松滨日照一般的人。”
“那……”她攥着袖口,又问,“倘若日光长光是一把没什么用的刀…既没在战场上立功,也没出过箱笼,还被大火烧没了…您会对它生气吗?”
忠氏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日光长光可不是这样的刀。”忠氏不疾不徐道,“他虽然还没有在战场上立功,但以后迟早会立功的。我会一直带着它去服侍主公。至于你所说的‘锁在箱笼里’,还有‘被大火焚烧’什么的,那就是无稽之谈了。虽然不知你是从何处听说了这样的传闻,不过我的爱刀日光长光,从未经历过这些事。”
顿一顿,忠氏又笑道:“不过,倘若它真的经历了这些,我也不会真的对一把刀生气。刀本无好坏,全凭使用它的人。无法用日光长光立功,那是我的无能,与刀没什么干系。”
优娜张了张口,没有解释。
诚然,现在的日光长光还没遇见那些事。但等它回到德川家之后,就会被锁在一之箱中数百年,再未被拿出来过,直到那场焚尽大半个江户城的明历大火到来。
“还有什么事吗?”忠氏问她,“你可真是个胆大的人。闯入这里行窃,还敢问我这些问题……你是谁家的妇人?真是奇妙。”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忠氏大人,您要开门吧?我来帮您拿着那柄刀吧。”
忠氏点了点头,将握在手中的小太刀交给了优娜,转身徐徐推开了移门。一边推门,他一边淡淡道:“除了上战场之时,那把日光长光就一直被供奉在此处。这把刀乃德川家的恩赐,也是我们堀尾一族的守护灵……”
话音未落,忠氏的目光落到了和室尽头的供奉台上;旋即,他的面孔便流露出一片诧异——只见那供奉台上,躺着一柄精心养护的小太刀;刀镡是日照松滨,下绪是鲜艳的正红,正是德川秀忠赐予他的日光长光。
“……怎么会?”忠氏无比诧异。
他明明确认过那女子手上的刀才是正体,因此推定她盗走了天守藏刀室内的日光长光。可眼前这一幕,分明又说明了日光长光从未被盗,一直好端端地留在藏刀室里。
那么,那女郎手上的日光长光,又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