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在哭诉,但这哭得也叫人听着不痛快。
若生兀自扭头朝着格窗看去,心道郑氏跟吴亮夫妻二人当年正是好银子的时候,身边只一个雀奴,定然不会胡乱换个几十、百来两的就将人卖了。瞧郑氏如今这嘴皮子还能这么利索。当年这价钱,她定然也谈得高高的。
那刘大人若只是一方小县令之流的芝麻官,想必是拿不出银子来的。
所以,郑氏口中的刘大人,只怕官职不低。
想到这,若生不免有些齿冷。
大胤的天下难道就叫这些个东西来保来兴?
从马车上的小窗子望出去,外头天色蔚蓝,日光和煦,一派安然景象,可这平静底下藏着的。却是肉眼看不见的污垢,像冰冷湿滑的苔藓一般,一点点将大胤王朝吞噬殆尽。
她悚然一惊。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良久,她问郑氏:&1dquo;你可知道,刘大人如今当的什么官?”
郑氏闻言,抹着眼泪透过手指fèng偷偷看了她一眼,只当她是想同自己显摆那刘大人如今高升了,连带着鸡犬升天,连她也说话响亮。郑氏心中不屑,低垂着的眼睛里闪过鄙夷之色,等到抬起头来时。她又成了原先那委委屈屈的老妇模样。
她揉着红肿的双眼,带着格外浓重的鼻音道:&1dquo;刘大人如今是咱们平州的刺史。自然不同往昔&he11ip;&he11ip;”声音渐微,郑氏突然将手一移。似想起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一般盯着若生说,&1dquo;你今次来,是大人的意思还是?”
若生恍若未闻,只咬牙道:&1dquo;平州刺史?”
&1dquo;你不知?”郑氏诧异地脱口而出。
不等她多想,若生霍然站起身来,扬手指着她的鼻子问:&1dquo;我娘的墓在哪?我要带她走!”
郑氏的身子猛地僵住,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来。
若生心生不安,&1dquo;说!”
郑氏这才小声答:&1dquo;没有墓&he11ip;&he11ip;”
&1dquo;没有?”若生面色惊变。
&1dquo;兰姨娘是火化的&he11ip;&he11ip;”她声音愈低,也不知是惶恐,还是不愿意提起雀奴的生母生怕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厌憎之情来。
若生低头看着她,几乎是将声音从牙fèng里挤出来的:&1dquo;你明明知道她是东夷人!”
在东夷人的习俗中,人死后若不能入土为安,当永世不得生。东夷人信奉人有轮回之说,一个人即便是死了,灵魂仍存,如以烈火焚烧尸体,其内心必痛楚万分。
所以当年她跟雀奴偶然谈起父亲时,在纸上写了火化二字后,雀奴的面色登时就变了。
若生不敢想,她若知道生母死后是被郑氏一把火烧成灰烬的,心中该有多少难过。
她死死盯住郑氏,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那目光太过炽热,即便隔着一层纱,郑氏也依旧像是被烫着一般瑟缩了下,可她那张嘴里仍在狡辩:&1dquo;母亲我当年见过的东夷人,也就只你兰姨娘一个,怎知东夷人是如何办那身后事的&he11ip;&he11ip;”
&1dquo;骨灰呢?”若生没搭理她。
郑氏讪讪地笑:&1dquo;全洒在兰姨娘最喜欢的那片花下了。”
&1dquo;洒在花下了?”若生的声调平静如水,&1dquo;是根本就不曾命人拾过吧。”
郑氏立即反驳:&1dquo;自然是收了的!”可面上眼神虚浮,底气不足,再假不过。
若生别过脸,再不看她一眼,只扬声唤了扈秋娘上马车,而后指了郑氏道:&1dquo;两千两银子,还不上就把你的命还了!”
&1dquo;雀奴!”郑氏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便大叫起来,&1dquo;我是你母亲!你怎么敢!”
事到临头,她倒是连装也不愿意装了。
若生就笑,抬手将轻纱撩去:&1dquo;你是我哪门子的母亲?”
纱幕后,少女面上的一双眼。烟波潋滟,黑白分明,隐隐含霜。
郑氏&1dquo;啊”了声。忽而跪倒,也顾不得她是如何知道雀奴的事了。只讨饶道:&1dquo;求姑娘饶了我一命——”
&1dquo;吵。”若生伸出手将自己的两只耳朵一把捂住,只转头看扈秋娘,笑着道,&1dquo;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扈秋娘看着她,眼前就浮现出昨晚上她在灯下摹写吴亮迹的事来,不觉憋笑,点头道:&1dquo;自然是的。”
若生就去看郑氏:&1dquo;左右这银子不是你借的。你不还倒也无事。”
郑氏眼睛一亮。
&1dquo;父债子偿,让你两个儿子来还吧!”若生笑吟吟地说完,问郑氏,&1dquo;如何?这主意听着不错吧?”
两个儿子可是郑氏的心头肉,再不成器,那也是她吃了许多苦头,忍了许多痛楚,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吴亮舍就舍了,可儿子,万万不成!郑氏哭天抢地:&1dquo;姑娘。老妇的两个儿子那都是极好的孩子&he11ip;&he11ip;”
若生嗤之以鼻,年纪尚小时就能以欺凌庶妹为乐,长大后更是不学无术。五毒俱全,这样的人也配叫好孩子?
全天下的好孩子,都咬着被角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了!
她敛了面上笑意,落座靠在软枕上,饶有兴地看向郑氏,漫然问:&1dquo;要么你来还,要么就是你的两个儿子还,你自个儿选吧。”
两千两,郑氏是绝还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