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开心。
倒不是因为被无忧和官府追杀,更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傍晚用饭时,惠清那老秃驴在他跟前叽叽喳喳地念佛唠叨,说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哼,最后将他说烦了,他恶狠狠地威胁:
“若是再叽歪一句,老子就杀光你广慈寺的大中小所有和尚!”
一想起老秃驴那垂头丧气且无可奈何的样子,吴十三不禁笑出声,哪料扯动了胸口的伤,男人疼得龇牙咧嘴。
忽然,吴十三察觉到脚底踩到个硬乎乎的小东西,他一脚擦出去,那小东西骨碌碌朝前滚,不经意瞄了眼,仿佛是女人的耳坠。
吴十三白了眼,没在意,接着看夜雪,可天知道他哪根筋不对了,手撑着椅子站起来,朝那耳坠子走去,忍住疼弯下腰,两指夹起那小东西,放在眼前观察。
银钩子被他踢变型了,珠坠子只有小拇指大小,颜色是那种嫩竹绿,仿佛是岫玉。
禅房里怎么会有女人的耳环……难不成惠清那老秃驴破了色戒,私藏了个婆娘?哈哈哈哈,老秃驴这么大年纪,干得动么。
吴十三被自己这想法逗笑了,猛地,他脑子里炸起“玉珠”两个字,并且浮起张冷漠明艳的美人脸,哦,这只耳环是袁玉珠的,想必是她下午替他铺床时,不小心掉下的。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阵微不可闻的窸窣脚步声。
吴十三反应极快,将耳环揣进缠在胸前的纱布里,随之,他抄起立在桌边的长剑,吹灭油灯,一个健步跃到门口,背紧紧地贴墙,手抓住剑柄,打起十二万分警惕精神,只要来人进来,他保证能瞬间割掉对方的喉咙。
“喵呜——喵呜——”
门口传来女人娇媚温软的声音。
吴十三顿时松了口气,掏出火折子重点亮油灯:“进来吧,银环。”
话音刚落,一只纤纤素手推开了禅房门。
从外头走进来个身穿玄色衣衫的女人,瞧着也就二十来岁,高挑窈窕,五官精致,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就是眼神凌厉了些,一看就不好惹,她是极乐楼的杀手——戚银环。
戚银环腰间悬挂着小臂般长的月牙双刀,身上背着个包袱,长用布条绑在头顶,脖子有几道渗人血伤。
“师兄,你受伤了?!”戚银环疾步冲到吴十三跟前,紧张地上下查验男人,指尖刚要要触男人的胸口时,吴十三猛地往后撤了两步。
吴十三手捂住伤口,指腹触到那个凸起的玉珠,微微摇了下头,倨傲道:“没事儿,一点小伤罢了,死不了。”
戚银环眼里的担忧甚浓,眸子泛红:“洛阳现在戒严了,到处在搜查极乐楼的余孽,我白天就看到你做的记号了,可是不敢随意冒头,等入夜后才摸过来,料想你受了伤,喏,”
戚银环将包袱放在桌上,匆忙打开,胳膊抹了把脸上的泪,“这些都是最好的伤药。”
“老秃驴给我治过了。”吴十三随意翻查包袱,忽然皱眉,有些恼了:“你没给我带酒?”
“你都受伤了。”戚银环牙轻咬下唇,柔声劝:“别喝了,对身子不好。是了,那无忧和官府实在逼迫的紧,宗主决定退回西域,他让余下的兄弟们相互转告,一个月后在雁门关会合,说是待风头淡个几年,再回中原,师兄,咱俩几时回西域?”
“咱俩?”吴十三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口,眸子低垂间,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出片小小阴影,他捏了下自己的侧脸:“我是胡人,回西域正常,你去做什么?”
吴十三眸子里满是讥诮:“你可是将军家的大小姐,不如趁此机会金盆洗手,回家嫁人享福去。”
“师兄!”戚银环娇嗔了声,重重地跺了下脚,歪缠上去,紧紧地抱住吴十三的胳膊,哪怕男人厌烦地往开推她,她都不放开。
最后男人没法子了,妥协了,戚银环头贴在男人胳膊上,甜甜地笑了。
戚银环仰头,看着师兄那张妖孽般的脸,顿感幸福无比。
是,她是镇北将军的女儿,四年前,吴十三要刺杀父亲的好友——渭州镇抚使张素,他假扮成小厮,混入将军府搜军报,并且计划在父亲和张素谈论儿女婚事的时候,实行狙杀。
但不幸的是,当时任务失败,吴十三挟持了她逃走,逃了五天五夜。
安全后,吴十三给了她一匹马、一包银子,放她回家。
她没有回,因为她不愿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于是她跟着吴十三,他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最后吴十三烦了,拔出剑要伤她。
可很快,吴十三就震惊了,嘴张得恁大,都能吞下个鸡蛋,因为,她的武艺要远远强过他。
她可是将军的女儿哪。
再后来,她就加入了极乐楼,有了代号——戚十九,十九娘。
极乐楼的宗主是大师兄,其余的人按照入行先后排序。
吴十三是师兄,她是师妹。
“你放开。”吴十三用力推开戚银环,朝小床走去,自顾自地拉了条枕头,躺了上去,大腿跷二郎腿,眼睛盯着黑黢黢的房顶,淡漠道:“别瞎混了,赶紧回家去,你要体谅你爹娘,听说他们封锁了你失踪的消息,对外只称你重病休养,你回去后还能嫁好人家。”
“不要。”戚银环从桌上端起那杯男人喝过的水,寻到他唇碰到的地方,一饮而尽,她一蹦一跳到小床那边,脱了鞋子,与师兄并排躺着,倔强道:“我喜欢这种刀口舔蜜的日子,刺激,让我待在闺房里绣花带孩子,还不如杀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