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痣三爷站在屋檐悬挂的灯笼下,仔细地瞧手中的金钗,他越看越气,痣上的那根黑毛几乎要倒立起来,只见他猛地将钗掼到地上,使劲儿踩了好几十脚,气的大骂:“臭娘们,居然拿铜来戏耍老子。你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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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有了凉风,终于将暑气吹散几分。
一路上,沈晚冬蜷缩着身子掉泪。梅姨既不宽慰她,也不搭理她,只是举着根蜡在仔细看账册,后来从长方金胎漆盒里拿出个巴掌大的瓷瓶,笑着递给沈晚冬,说:好孩子,这是从大内出来的御酒,叫蔷薇露,外头就是有千金也难买。姨娘看你脸颊被打伤了,心疼,拿着擦擦。
她接过,仔细擦拭伤,随后又连着喝了好几口,果然有股淡淡的花香,入口甘冽绵长,回味无穷,让人不由得精神一震。在这一路,她想的简直比前半生想的都要多。
今天,她先被强卖,后又被强买。逃?赶车的是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如果敢跑的话,又是一顿打。人家可不会觉得你是娇滴滴的姑娘,就手下留情。现在真的觉得,书里面的世界永远是正直干净的,一旦到了外边,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事都能生,并不是说你无辜就会有好下场,交好运。你根本无法改变卑劣的现实,所以,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自己,别受伤,只要活着,就会出现转机和希望。
虽然才接触这位梅姨不久,但能推测出来,这女人多谋算,心也毒,可就是为人太过贪婪,不肯吃一星半点的亏。那会儿听那黑痣三爷说,这梅姨做的可都是王公大臣的买卖,这些人与普通嫖。客不同,得千万小心伺候着。因此,梅姨定不敢让她一去就陪酒陪。睡,怎么着也得调。教段时间,把规矩本事都学的差不多,才能放心。
所以,暂时还没有危险,不要急,千万得冷静下来。
梅姨的宅子在城北,十分的偏僻,整条街都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这宅子从外头看毫不起眼,屋檐下悬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门上的漆都有些褪色,青石台阶两侧的石狮子歪歪扭扭,不成体统。可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宅子周围少说有五六个佩刀护卫在暗中守着,想来内里定是别有天地。
沈晚冬紧跟在梅姨身后,进了大门。
才刚进去,就瞧见一个年约四十,头戴“庄子巾”、身穿玄色夹纱直裰的男人提着盏琉璃宫灯笑着迎了上来。这男子长了张老实巴交的方脸,大鼻子,厚唇,眉宇间有几许书卷气,可眼里却透着精明干练,应该是管家。
“梅姨,您回来了。”官家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见过礼,他注意到梅姨身后还跟着个女孩子,忙举起琉璃灯去瞧,这一看,登时大喜:“好俊的丫头,长得跟仙女儿似得,那混账小子果真没骗咱们。这下可好了,咱们家如今正好能凑够十个绝色,可以叫画师画一幅《大梁十美夜嬉图》来。”
梅姨一脸的得意洋洋,轻抚着沈晚冬的胳膊,对她的管家笑道:“别贫了,冬儿今日受了委屈,让她早些歇息,走,为娘的亲自送女儿回家。”
这话说的,可真亲热。
管家在最前头领路,梅姨挽着沈晚冬走在中间,后头跟着两个带刀侍从。这宅子极大,亭台楼装饰的精美华贵,每隔十步就有个石头雕成仕女状的立地宫灯,地上的小径是拿莹润的鹅卵石铺就,蜿蜿蜒蜒地夹在牡丹花丛中间,香芬幽然叫人浑身舒坦。
梅姨一直在吩咐管家:冬儿才来,你尽快给她拾掇出一个院子,明儿再把李裁缝给请来,给冬儿量衣裳,先做上五六套,下个月按例再做。寝衣和鞋多准备些,一定要柔软轻薄。至于香料,冬儿瞧着文静,别买太重的香,那清雅冷幽的水沉香就蛮好。胭脂、水粉、头油、口脂这些去‘万姸坊’拿,依旧叫掌柜记账上。至于饰,待会儿去我那儿先拿上几支珍珠和玉的来,冬儿不适合戴金和翡翠的,显得俗气。
正吩咐着呢,花丛中忽然传出一阵阵女人的呕吐声。
沈晚冬紧跟着梅姨上前去看,只见一个穿着身玉色绣薄衫的年轻女子正扶在花树上吐。这女子浑身的酒气,手捂住胸口,痛苦地大口呕吐。她旁边的小丫头见梅姨来了,急忙给那女子递上杯水去漱口,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小银盒,用银簪子挑出枚鲜荔枝,让姑娘含在口里去味。
“含姝,你还好么?”梅姨担忧地走上前去,去扶那个叫含姝的女子。“怎么吐成这样,喝了多少?”
“二十五杯,约莫有一坛子。”含姝的声音又嫩又柔,简直要把人的心给化了。她身子有些晃荡,弯着腰,捂住小肚子,怯生生道:“三位大人喝过酒后,说是要商议几件要紧的大事,就让女儿先行回避。正好女儿实在醉的受不住了,风一吹,就没忍住吐了。”
“哎!”梅姨心疼地叹了口气,轻拍着含姝的背,柔声道:“让你平日里多练练,你瞧,才喝一点就醉了。待会儿进去,好好地陪大人们,别再给娘丢脸。”
听了这话,含姝忽然直起了身子,甩开梅姨的手,朝后退了两步。
趁着这个机会,沈晚冬终于看清这女孩的模样。年纪瞧着不大,身子似乎还未完全长起,可那张脸却是绝色,睫毛又长又弯,上边似乎还有一两滴小水珠,眸子如秋水般纯净,并不怎么用脂粉妆扮,只在唇珠那里点了些红,就足矣让人心动。就连她这个女人看着,都忍不住想要心疼这个柔美单弱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