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苞一跃点兵台,目光炯炯,手势一起,黑黢黢飞驰的人影犹如鹰隼翅羽乍收,再一直直劈下,立刻化面为线,整齐散开。一收一间,除了骏马密集如鼓的点地声,再无杂音。
等回到桓行简身边,石苞试探地问:“郎君,你看如何?”
“差强人意吧,”他淡淡的,这般打着禁军旗号训练的五校里,塞了不少中垒中坚淘汰不要的兵丁。不过因未送钱财之故,贫寒子弟,弃之如敝履。
检阅半日,桓行简脸上沾了沙尘,毫不在意,接过石苞奉上的手巾随意擦了一擦,锐利的目光再次定格在夕阳里燃烧的身影之上。
“郎君,我听闻这次征西长史李胜不降反升,拜荆州刺史,实在是匪夷所思,伐蜀之事他竟毫无损。只贬了刺史和二公子,余者无恙,这,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呀!”石苞小心翼翼看他神色,忍着愤恨,桓行简眉头一扬,这才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大将军的人,总是特殊些,方才我去萧辅嗣的丧葬卫士季说,萧辅嗣是大性大情之人,依我看,怎比得上我们大将军?大将军才是性情中人,罔顾舆情,不尊朝制,狂之又狂,放眼天下谁人可比?”
话到尾音,那双隽秀的眼忽如夜枭般闪了一闪,掉头望向北邙山方向,树木凝绿,隐约遮路,依稀可见一角纸钱窜升天际。
“找一处宅子,把姜令婉先安顿了。”
石苞正顺着他的目光也投向邙山方向,若有所思,忽然回神,露出个错愕不解的表情,嘴巴半张:
“郎君,这是何意?这是准备要送她出府?”
桓行简把手巾朝他怀中一掷,不甚在意哼笑:“她跟萧辅嗣见过,我怕她身染恶疾先送出去吧。”
第33章蒿里地(1o)
正始四年春,大魏伐蜀虽无功而返,幽州刺史毋纯却三战三捷,杀高句丽王,屠丸都,灭其国,收复先汉失地,此举乃中原王朝于东北方位最远一次征讨,大扬国威。
小皇帝听闻后,喜不自胜,因此一役毋纯迁为左将军,领豫州刺史。刘融看在眼中心里不大是滋味,草草跟小皇帝商议了寒食祭扫的事,回到府邸,只能悻悻地同幕僚道:
“毋纯,毋纯,这名字起的好果真我大魏纯臣。”
“横竖他是先帝使唤的一条忠心的狗,大将军不必多虑,”司隶校尉毕轨满不在乎地说,目光一调,朝对坐的李胜打个眼风,暧昧笑道:“公昭,荆州刺史这临行前当去辞别太傅。”
杨宴冷哼:“不错,当去辞别太傅,太傅病得七荤八素,当初连太初的回函都不能写了,不知昼气渐暖,太傅缓过来没有?”
几人彼此汇了汇目光,刘融哈哈大笑,起了身,给每人舀酒续上,笑意骤收:“公昭,这一次还另有事相托。”
驱车往延年里去,这一路,梨花风起,流莺戏柳,日头明媚无匹,洛阳城的疫情见了回头,铜驼街上的行人又多起来。
府前家丁听来人自报身份,态度甚是恭谨,道:“请稍候,今日我家郎君恰巧告假皆在家中,容小人回禀。”
话说完,一路跑到后苑,桓行简正教嘉柔拉弓,不过立在旁边指点。嘉柔被他强行召来,只当看客,见他次次中靶瞧得有些吃惊。桓行简便把弓朝她手中一塞,引着她,拉弦开弓,嘉柔哪有这个力气,屏气凝神觉得肺腑都要卯炸了,也扯不动,倒不肯放弃把个小脸憋涨得红透,忽的吭哧一声,泄了劲,箭就掉在脚下。
真是丢脸,嘉柔有些难为情地把箭捡起,桓行简一哂接过:“你不是会骑马吗?我以为你在凉州……”
说着余光一瞥,家丁探头探脑的,好不焦急,桓行简那道含笑的目光便收回来,命嘉柔先回去。
“郎君,”家丁见他过来,迎了几步,“荆州刺史李胜来拜会太傅。”
桓行简笑容隐去,有些惊讶,又来试探?他讥诮笑了一声,脚下步子却走得急,“我这就去太傅那里,你稍后让子上请他过来。”黑眸微转,又吩咐句什么。
庭院深深,他奔到桓睦的寝居,桓睦正端然坐在案前翻阅典籍,平日在家,髻也梳得文丝不乱。
父子一打照面,桓行简直截了当:“李胜来了,父亲。”
“哦?”桓睦捻了把胡须,眉头一皱,立刻起身把身上披的春衫丢开,典籍放回,几步疾行到旁边设的小榻上一躺,扯过了被子,略作沉吟,冲桓行简点头说:“去请。”
说罢,神情陡得萎顿不堪,歪在了榻头。桓行简见状,上前低声道:“父亲的冠。”
“哦,对。”桓睦忙一把扯散了头冠,花白的头勾下一缕,略显凌乱,桓行简接过头冠放到书案,出去迎李胜了。
李胜绕过窗格先是朝里一探,提脚进来,到里头稍间见桓睦脑袋耷拉,嘴巴半开,咴儿咴儿喘着,一口气提不上来像缺水的鱼一样打了个挺,随即自嘴角垂涎出两道来,都打在了衣襟上。
“这……”李胜步子一顿,走到了榻头,桓行简拿来具胡床,“家父起动艰难,多有怠慢,见谅。”
桓睦忽就咳得胡须乱抖,一阵干呕,涎水更盛,榻头婢子忙为其抚背擦嘴。
“太傅,”李胜先是作揖,才缓缓坐下,倾身皱眉说道,“多日不见太傅,今陛下命某出任荆州刺史,特来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