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脚步微微一顿,继续朝前走了。
回到园子,果真,一众人伺候她洗漱更衣,衣裳是拿干艾叶熏过的。捏着鼻子服下碗汤药,嘉柔叫苦,崔娘紧跟着让她用蜂蜜水漱了口,又朝嘴里一塞蜜饯海棠,压在舌下。嘉柔安静无比地坐在窗前,轻抚手底白纸黑字,出神无语了。
三五日后,大将军刘融撤军的消息传回洛阳。这一役,孤军深入,补给不足,退兵时被蜀将截在险要之地,苦战逃脱,好不狼狈。可大军尚未抵达洛阳,刘融的上表已经先飞帝京。
雍州刺史郭淮擅自退兵,军心涣散,既为先锋,临阵脱逃,当惩戒云云,又提征蜀将军桓行懋督战不力,意在言外。
太极殿上再次争执不休,小皇帝被吵得头昏脑涨,目光四寻,落到杨宴等人身上略不耐烦道:
“王师无功而返,自然当有人担责,郭淮既未得征西将军之命,不战而走,再领关西如何服众呢?”
杨宴持笏出列答道:“刺史守关多载,外征寇虏,内绥民夷,这次虽有过,功过相抵,陛下略作惩戒即可。”
小皇帝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也颇是心烦:“功是功,过是过,什么叫功过相抵?”一面厌恶大将军等当初力主伐蜀如今徒损兵马辎重,关中怨声载道;一面又怀疑郭淮等西北诸将压根调度不动,两下生疑,好不窒闷。
等下了朝,来给太后请安时主动提起伐蜀一事,太后凤眸闪动,手底却慢条斯理裁剪着斜冗花枝,朝二尺高的瓶子里一插,说道:
“陛下,依我看刺史退兵倒及时,不退等着蜀军截杀吗?我虽是妇人,没上过战场,却也猜形势千变万化需为将者慧眼裁夺。不过,刺史和征蜀将军既然都有过,陛下贬他们的官也无可厚非,只是当初力主伐蜀的洛阳令李胜要怎么处置?他这一回,既被辟作征西长史判断错误,是不是也该受罚?”
小皇帝日渐成长,心事多了起来,面对太后,既非生母唯恐她后宫干政多有提防。这时,话不愿说尽,含糊一带而过,太后乜过来一眼:
“朝堂上,大臣们都怎么说?”
“他们说什么的都有,母后也知道,太极殿上动辄你一言我一语跟铜驼街上买卖人似的。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小皇帝暗道吵闹时当真一点世家风范都没了,都乌鸡眼一般。
唯独中书令李丰几个,默不作声,但笑不语从来都是模棱两可的情态,小皇帝默默观察着这些人,心头惘惘。
偌大的太极殿上,人虽多,却更像空无一人。
这个时候,尚书郎卫会告假不出,不管大军几时抵京,也不管此战事后赏罚已经引得朝野哗然,他只关心萧弼的葬礼。
萧弼死在植的樱花树下,第一年抽芽,婢子找到他时人已经阖目而去。卫府里,散骑常侍卫毓因上书进谏惹怒大将军,被贬侍中,离开京师,拜魏郡太守。卫会没什么话跟兄长说,一人接到丧报,在家中独坐良久,冷冰冰的手指在案上一划拉,最终起身走了出来。
丧礼上,他至始至终只是红着眼,当真一滴眼泪未流。倒是杨宴,涕泪直淌,因萧弼是年少成名的人物,清谈座主,前来送葬的不在少数。当然,这在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的洛阳城里不算什么,在场众人无一不是看惯生死的。
桓行简同桓行懋、虞松皆在,山野勃,四季轮转,北邙山上又是一度芳草青青。他们这些人,来往北邙似乎成了常事。
那边,杨宴的痛哭之声实在瞩目,桓行简眸光微微一动,瞥他几眼,转头对桓行懋说道:“辅嗣早走这一步,未必不是好事。”
桓行懋亦在怅惘间,并未听懂,兀自道:“杨宴同他,亦师亦友,辅嗣期许的黄门再不用挂怀了。”
他走过去,安抚了一番卫会:“我知道辅嗣生前善投壶,解音律,你二人脾性相合是难得知交,士季不要伤心太过。”
卫会心平气和:“子上看我,哪里是伤心太过了?”反倒让桓行懋略觉尴尬,仔细瞧了瞧他,若在往日,两人指不定互相奚落取笑一通,此刻,实不相宜。
“留在你家中的那个女郎,要另择佳婿了吧?”卫会冷漠说道,“她要真是有情人,至少替辅嗣也守三个月热孝再定亲。”
也不管桓行懋面露难色,只管说道:“你告诉她,辅嗣的棺中除却放老庄,便是一朵干了的玉翎管和一方罗帕。他这人向来当忧则忧,遇喜则喜,从未因注老庄善谈玄而标榜过忧乐两忘,也不想什么所谓世遗物,嬉笑怒骂,最是大性大情之人,你问她,为这样的人守三月孝多不多?”
可是,这分明就是在难为人呐,即便定亲,但尚未过门要人守孝是什么道理?桓行懋心里把卫会腹诽了一遍,暗道我哪里能当家作主,你来为难我。
“要我说?我怎么方便跟一个未出的姑娘家说这个?就是我父母都不好开这个口,你自己同姜姑娘说,她本就因长嫂离世暂陪阿媛寄居于我家中,如今逢此事,难道要我们逼着她,你务必替萧辅嗣守孝三月方能再议亲事?”桓行懋索性拒绝,“丧礼说此事,也不太合适,回头你再斟酌斟酌吧。”
两人言语,悉数落到桓行简耳中,他不一词,几时离开的北邙山竟连桓行懋、虞松也未留意。
径自来到校场,见石苞在旁正操练人马,人虽不多,可声势浩浩,不过五六百人的队伍马蹄子甩的尘土飞扬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