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她走吧,士季,你也不用再来了。”
听到这句,卫会脸色大变先是一僵,继而又气又恼:“为何?难道辅嗣要跟我绝交么?”
“对,我累于这悲欢人世,到该告别的时候了,士季,多谢你全我心愿。所以,你我不必再相见……也无缘再见……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萧弼的眼中,忽出现一丝狠绝,松开手,转而又吩咐婢子,“把东西都烧了罢……”
卫会双眼通红,下巴高扬,怨毒看着挚友如此决绝不二知道事情再无回旋余地,麝退香,犀退角,萧辅嗣已经不在人间。
“好,好,”他连道几个“好”字,徐徐后退,果决转身,大步走出房门奔下台阶。嘉柔见状,往里看一眼,忙追上卫会,只见他头也不回一路疾行到桃花树下,人在落英中,已然泪流满面,却一丝声音也未出扶着桃树背对着嘉柔。
“卫郎君?”嘉柔犹疑轻唤,对方不应,不知过了多久,卫会倏地转头把嘉柔看的一愣,他咬牙说: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说完,袖子一擦眼泪,复又是平日里那个佻达模样,请嘉柔上车,直接堵住了她的话:
“萧辅嗣要死了,姜姑娘,恐怕你得另觅好郎君了。”
嘉柔心里酸苦极了,不愿相信,萧弼未及弱冠便要辞世也埋到那北邙山下去,她噙着泪,有些恍惚:
“真的医不好了吗?”
卫会脸色惨白,却带笑,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声音轻的像下一刻就要散了:“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
这是两人初见时,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同时吟出的老子章句,两个少年人相视一笑,亦如春天。
远处,田野里有犁地的农人在唱歌谣:“春日春风动,春江春水流,春人饮春酒,春官鞭春牛。”死去的人不会再活,可活着的人依然要勤于农事,继续活,嘉柔呆呆地倚在车壁:原来死是这样的容易。人的性命,如斯脆弱。而她,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性命覆灭。
车马在桓府稳稳一停,卫会透过帘子,若有所思看着桓氏府邸,他笑笑,不知是自语还是对着嘉柔:“看来,我要潜心求学了。”
嘉柔眼睛依旧红着,下车后,听卫会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
“你说,像老庄这样的圣人他们死时会害怕吗?会不舍吗?会有遗憾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似乎也无需嘉柔回答,马鞭一抖,车子轧轧地去了。
默默走回园子,半道上,就见游廊底下立着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桓行简。似有感应,他回眸,见嘉柔浑身被柔和春光所笼,俏生生站在那儿,鬓间一朵桃花,开的极浓极艳衬着她梨腮粉薄,动人极了。
桓行简也不动,知道游廊是她必经之路,嘉柔心绪不佳,并无多少精神只怏怏地朝前走,并未留意是他。等近了,低垂的眼瞥见他衣角上花纹,不等反应,茫然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飘到耳畔:
“外头疫情凶险,你瞎跑什么?”
嘉柔抬,这么近了一相看,桓行简才觉她眼睛是哭过的,耐着性子道:
“问你话,洛阳城里死人不断,你嫌命长是不是?”
第32章蒿里地(9)
嘉柔没有瞒他,盈盈的泪珠一下冲到眼眶:“不,我没有瞎跑,我今日去探望萧辅嗣,他病得很重,也许撑不过这个春天了。”
见她神情凄凄,乍得萧弼消息桓行简先是微讶,眼睛在嘉柔身上转了一番,说道:“还没过门,你对他倒是情深意重,先哭上了。”
并不喜他打的语气,嘉柔幽幽反驳:“即便我不认得他,若知道了有这样一个才高青春的少年郎重病不愈,我也会替他伤心。不像有些人,只懂杀人造京观。”
明显是在刺他,桓行简淡淡一笑,看她真的伤怀,不再相逗,也并不计较,上下瞄她几眼神色冷肃起来:“他只怕是染了疫症,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
听他话音,嘉柔不复方才情状罕有地抢白了他:“我懂,我出去这一趟郎君怕我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是我的疏忽,我这就收拾东西到外头去找一处住,绝不会连累任何人。”
见她也不是玩笑,极认真的,又有点羞赧像是犯了错眼神愧疚,桓行简怔了怔,无奈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忍不住刮了下她鼻梁,“你真会先制人,显得我心胸狭隘了。”
他手一伸,想抚她鬓:“你头上桃花哪里得来的?是辅嗣为你戴上的?”
嘉柔偏过脑袋,脑子里顿时滚过萧弼那句话,竟是钻心的痛:“是,他也许觉得桃花很美,所以替我戴了,我不忍心让他愿望落空。”
桓行简不以为然一笑:“看来,除了对我心硬,你对谁的心都很软。你说过,草木有心,戴着罢。”
嘉柔本以为他要动怒,忙错身从旁侧过去心里愁想着自己到底去哪里落脚才好?去夏侯府?不成,如今人人自危……除却夏侯府嘉柔再想不出别的住处来,又思量着不能带崔娘,自个儿住几天观察观察才行,可自个儿住好害怕……
一时间,把她为难地直搓帕子,惘然无措,身后桓行简喊住她:“衣裳脱掉烧了,再去沐浴,你现在情形也不好说我总不能把你扔出去,免得人说我桓家薄情寡义。到时,真的生病了再扔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