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器么?通玄半月便已迈入炼气,又以二境修为催五境剑气,连斩数记……”
赵千两言带冷意,屈指弹飞黏在官袍下摆的酒糟,玄铁扳指在柜台划出深痕,高处悬着的灯盏亦随之垂落,恰好搭在对方的头顶:
“小丁掌柜,若没法解释清楚的话,不如跟本官回司里,尝尝新到的云顶雾尖?”
屋檐残冰恰在此刻坠落,碎在青石板上溅起晶莹。
“二境杀五境,司里办案虽无先例,但依旧有迹可循。”
夜策冷的身影从酒铺的院墙后方倏地转出,玄色金纹的官靴碾过青砖缝里的冰渣,腰间悬着的墨玉司印与酒坛碎片相撞,出空山泉涌般的清响。
赵千两的玄铁扳指在柜台划出最后半寸深痕,缓缓直起身子,动念把灯盏拎至原位:“司大人,来得倒是巧。”
其余众人则慌忙行礼,丈量剑痕的墨斗线失了真元牵引,软绵绵垂落在血泊里。
“前几日尝过梧桐落巷口的早面,想着再来一趟。”
她广袖拂过焦黑的榆木桌,三寸厚的冰霜应声消融成水雾,脸颊上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赵观令可还记得夔门战役?监天司卷宗第三百二十四册第七页有载。”
“为断绝输向阳山郡的军援,楚军二境斥候用三枚寒螭珠引爆埋入符晶的江底暗礁,葬送我朝五位五境水师偏将——赵观令当时就在船上吧?战场从来只看生死,何曾计较境界高低?”
赵千两的玄铁扳指深深陷进柜台,木屑簌簌落在血泊里,十年前那场战役的江水似乎又漫到喉头,他记得楚人临死前捏碎的螭珠,记得同袍被冰锥贯穿胸膛时喷出的血雾。
“至于符器……”
夜策冷朝着丁宁微微一笑,从对方正掏出衣袋的手接过了块色泽黯淡的透明晶符:“此乃白羊洞长老赵青所炼的‘玄冰引’,三日前巳时三刻在监天司《器鉴薄》录的档。”
在赵千两抚额沉思的间歇,她又继续踱到了尸体之旁,在某个酒坛冻硬的冰坨中寻出了柄三寸小剑,而后伸指一抹,剑身流萤般的纹路在灯光下泛起幽绿,如夏夜坟茔飘荡的鬼火。
“楚境孤鸿宗《流萤追魂剑谱》第七式,雁渡寒潭。”
夜策冷袖中飞出片暗青布料,细看竟是中衣残片,经纬间游动着半透明的蛟纱:
“这种混纺蛟纱的织法,经纬线用楚地三色柞蚕丝混编,上月刚出现在楚质子府采购清单——礼司徐大人最清楚不过。“
赵千两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十年前夔门江底彻骨的寒意突然涌上脊梁,兼有怒意满腔:“骊陵君!今夜四起大案,莫非皆是你遣人所为?”
言至中途,他已然从案察丞处摄开了柄柳叶小刀,划开了暗卫尸身腹部。
无视手上触碰到的脏器血污,赵千两径直将五指沉入了此人丹田气海的位置,凝神感应了半晌,方才收回手来——监天司特有的验气术法在经络中游走,可勾勒出死者生前修炼的功法路数。
“果然是楚人。”他将沾着腥气的指尖竖在鼻前,用力吸嗅,眼中燃起了灼热的光焰:“这熟悉的气味,跟多年前一模一样。”
“司明鉴!”
捧砚司吏的朱砂笔抖出个墨点,慌忙补记:“死者确系楚人,按大秦律……”
“按大秦律,修行者擅闯私宅,主家可格杀勿论,故丁宁无罪。”
夜策冷截住话头,转身向着酒肆门外行去,晨光将她影子拉得很长,恰好盖住丁宁脚边那滩未干的血迹:
“依秦律第三章第九条,凡外使涉案者,当遣尸并证物归其府邸,并着礼司、刑司予以督责典正。”
“传令。”赵千两的玄铁扳指突然出龙吟般的颤鸣,卷动的罡风震落梁上积灰,他抬手摄来案察丞捧着的朱砂砚,笔走龙蛇间,血色秦篆悬浮在半空,每个字都似裹着雷霆:
“着人将这三具尸用青竹担架抬着,自南市绕朱雀大街游行三周,再走东华门正街送至骊陵君府,敲惊堂鼓,吹《破阵乐》,给咱们的质子殿下送份早礼!”
他官袍下摆扫过丁宁脚边的酒瓮碎片,突然俯身凑近少年耳畔:“干得好样的!”
监天司众人收拾器具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丁宁扶着焦黑的柜台起身时,屋檐冰锥又坠落了两根。他抬头望着破洞的屋顶,晨曦的微光正透过瓦片缝隙,悄然流泻而下。
……
辰时初刻,长陵主街的青石板还凝着霜。
监天司十二名赤绦卫分列两排,抬着三具青竹担架,领头的官吏每走二十步便敲响鼓锣铙钬,惊醒了沿街商铺,雕花木窗接连推开数寸,露出各色惊疑不定的面孔。
吕思澈的指尖掐进掌心时,《破阵乐》的铙钹声已震得府门铜环叮当作响。
“君上正在更衣。”他面色疲惫地拦在仪门前,衣袍上的云气纹被晨光镀了层金边,无奈言道:“还请诸位将证物移交礼司……”
可没有人理会他。
“贵府昨夜走失的仆役,监天司帮着寻回来了。”赵千两的亲随摘下青铜面甲,露出道横贯左脸的剑疤——正是十年前夔门战役留下的纪念。
他故意用楚地口音高喊:“按大秦律令,尸要劳烦贵府自己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