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人群中的老乞儿突然挤出队列,将油渍斑斑的《养生练体诀》摔在石阶上。
他浑浊的眼珠倒映着青竹担架上的暗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抓住担架边缘。赤绦卫刚要呵斥,却见这老朽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颤巍巍搁在尸体胸口——竟是块霉的黍米饼。
“上月廿三,城南米铺的赵娘子给的。”
在吕思澈悲凄的目光注视下,老乞儿喉咙里滚出砂砾般的呜咽,缺牙的嘴漏着风:“她家小儿说……说阿娘做的饼要分给饿肚的人。”
……
徐福端坐在会客厅的紫檀螭纹圈椅上,捧着盏雪芽茶慢饮。茶雾在他面前凝成符篆状,将门外喧嚷尽数阻隔。
直到“楚人犯禁,秦律昭昭”的唾骂声穿透结界,他才抬指截断茶雾,任由声浪裹着晨风灌入厅堂。
“殿下该去迎客了。”
骊陵君跨出门槛时,正撞见赤绦卫将第三具尸重重摔在照壁前。尸体胸口的油纸包散开,霉变的饼屑沾上他织金云履,恍惚间与幼时在楚宫喂过的狸奴食盆重叠。
他广袖下的手指掐进掌心,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惊愕:“诸位这是……”
“昨夜贵府三名门客擅闯民宅行刺,被苦主当场反杀。”
赵千两的亲随将青铜面甲掀到额顶:“按大秦律第七章第四条,尸须由亲属认领——当然,若无人认领……”他靴尖踢了踢青竹担架,玄铁护胫撞出沉闷回响。
围观人群中的绸缎商突然高喊:“楚狗滚出长陵!”几个泼皮趁机将烂菜叶掷向吕思澈。
骊陵君侧身挡住幕僚,任由菜汁在雪色锦袍绽开墨梅,袖中楚王玺印隔着布料硌疼肋骨。
徐福的轻咳声从厅内传来。
骊陵君瞥见对方指尖缠绕的傀儡丝正泛着幽蓝,突然拂袖震落衣上秽物,厉声喝道:“既是本王府中恶仆,自当按秦律严惩!来人——将这三具尸拖去焚化场,骨灰洒进灞河!”
吕思澈猛地抬头,正欲劝谏却被主子眼底的血丝骇住。
当府兵抬起担架时,骊陵君突然俯身拾起半块黍米饼,在万众瞩目下缓缓送入口中。
霉斑混着血腥气在舌尖炸开,他喉结滚动咽下饼渣,转身对人群长揖及地。
“孤治下不严,愧对长陵父老。”
已彻底变得乌亮的鬓垂落,遮住他抽搐的眼角:“即日起闭门思过,凡涉及此案的门客仆役——”他拔下金簪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青石阶上凝成符印:“皆废修为,逐出大秦!”
“还我赵娘子!”
疯癫痴傻的老乞儿却仍是不依不饶,嘶吼声刺破人群喧哗,沾着泥垢的指甲几乎戳到骊陵君鼻尖。
吕思澈慌忙去拦,却被老者另一手甩出的半块尖石子砸中额角,在转瞬凝成的真元罡罩上荡起数层涟漪。
“杀人偿命!”
老乞儿的唾沫星子混着血丝溅向惊愕的质子殿下之际,徐福的茶盏却恰巧轻轻磕在紫檀几上。
青瓷底沿触木的脆响仿佛某种咒令,癫狂的老者突然僵在原地,许多根透明的丝线精准地刺入了他后颈的三焦要穴。
这名孤苦老人的声讨之举戛然而止,枯瘦的手指悬在半空,接着竟缓缓收归原处,浑浊瞳孔里映出骊陵君突然绽开的温润笑意。
后者伸手扶住浑身抽搐的老乞儿,掌心触到对方沾满污秽的破袄时,胃袋猛地痉挛。
“老人家受了惊吓。”
骊陵君喉结滚动咽下反酸的胆汁,任由老者口鼻溢出的涎水滴在织金云纹前襟,将昨夜才熏过沉水香的锦缎浸出酸腐的霉味,清柔的嗓音里恰到好处掺进三分哽咽,又塞了个鎏金香囊入他怀中:
“吕先生,送济慈堂好生将养,着人备十两安神散、三匹素绢。”
吕思澈袖中滑出块犀角牌,牌面“慈”字闪过朱砂光泽。两名灰衣杂役抬着藤编软轿从仪门转出,轿帘上净尘符无风自动。
当老乞儿瘫进轿中时,徐福的傀儡丝已化作青烟消散,只在老人后颈留下星点红斑。
围观人群中的药铺伙计突然嚷道:“济慈堂的安神散要配雪蟾血!”绸缎商立刻接口:“君上仁德!”几个泼皮悻悻缩回巷角,监天司的赤绦卫收戟退后三步,精铁甲胄撞出整齐闷响。
卖炊饼的妇人抹着眼角跟身边人耳语:“瞧瞧人家王子殿下,被贱民冲撞了还以德报怨。”
他丈夫却啐了口浓痰,靴底碾着《养生练体诀》残页往人群外挤:“作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