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景行垂眸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安静睡颜——这回倒是没从她嘴中吐出什么旁人的名字。
司景行这回在魔宫待得时间很长,就算苏漾白日里刻意避着他走,也会被他偶尔神出鬼没地提溜回眼前,何况自打那夜后,她便一直同他睡在同一张软榻的两侧,躲都躲不开。
这段日子东都山多惊雷,不知为何他的寝殿里布下了消音阵,兴许是嫌吵罢——倒省了她亲自动手。可偏房里是没有的,她也便将就着留在寝殿正殿。
入了冬,天气一日日变冷,东都山的雷声总算消停下去。
因着司景行在,苏漾平日里便不太出魔宫,直到这日魔宫中的人突然少下去,隐隐有热闹的喧嚣声自外头传进来,她才想起来,魔修有个极为看重的冬阴节,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
她已经没有青焰的行踪许久,也不知他那日是逃去了哪儿——但无论如何,冬阴节他是必然会回东都山的。
何况今日人多眼杂,东都山各道关卡严防死守,内部的魔修们都在欢欢喜喜庆贺冬,不太设防,也方便青焰指认杀害大师兄的是哪四个。
苏漾看了不远处的司景行一眼。许是为了应节,他少见地穿了身暗红色广袖长袍,同她身上这件对襟袄裙颜色倒是相似。
她本是在打坐静修的,此刻却有些心不在焉,想着想着便出了神。等她骤然被惊回神时——司景行方才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伸手朝她一晃——便听见面前人道:“起来,走了。”
苏漾懵懂起身,直到被眼前人拖着一步踏出魔宫,步入东都山此时最热闹的一条长街,才后知后觉——他是带她来冬阴节了。
原本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魔宫便十分不易,这样只消一边慢慢逛着一边留意着青焰会不会出现便好,大不了找个机会暂时甩开他,也还不算太难。何况有他在,被他的气息笼罩住,她不必费心伪装成魔修,也便不怕被人揭穿。
司景行随手拿了只半面面具挡到脸上,一身通天修为被压下,看起来倒像是个气度不凡的寻常贵公子。
苏漾抬眼恰撞上他噙着笑的目光时,竟微微怔了怔。
他将一身杀孽和锐意悉数收敛好,佯装温良如玉时,竟很有几分君子端方的意味。
苏漾别开视线,“没想到,堂堂魔君也会来过这节。”
“往常是不过的,外头人声鼎沸,吵得心烦。”他领着她走在人群中,“不过今日若是不出来,你如何寻人?”
苏漾步子一顿,转头看他,“你知道?”
她这话显然问的是他竟知道她今日出来是为了寻青焰,来问清楚那日未问出的话,可司景行只若有所指道:“我从头至尾,都知道。”
“那四个人,我倒是也可以径直告诉你——不过,你肯信么?”他说这话时俯身贴在她耳侧,语调缱绻,似这长街之上寻常情人间附耳悄悄讲的情话。
苏漾抬眼,“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告诉她,为什么明知她是来冬阴节上寻人的,还主动将她带了出来?
“你若是知晓仇家身份,却不能手刃仇家,除了去找死,还会怎么办?”他勾起她鬓边留的一缕丝,自问自答道:“祈求力量,能达成你心愿的力量。”
人心若有所求,执念愈强,所祈力量愈大,甘愿付出的代价便愈大——但如此这般可平心愿的力量是食髓知味的,积土成堆,终有一日,她会被心中欲念所噬。
苏漾神色一冷,“洗髓转道?”
司景行笑起来,“未尝不可。我说过,话不要说得太早。”
两人滞留在原地,待得稍久了一些,便被一处摊主瞧中,那摊主只见他们二人举止亲密,连身上所着衣裳都是相似的款式质地,又气度不凡,只当是过来游玩的一对出身不凡的道侣,便笑呵呵地上前去招呼:“两位不如来瞧瞧这鬼靶,一人一箭,若能中靶心,便能得一盏鬼灯,可许下心愿,放鬼灯顺暗河而下,十分灵验。”
司景行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鬼灯,无端想起最初将苏漾带来魔宫的那日,她折的那些纸船。
苏漾本不想多留,可一旁的司景行却接过了摊主递来的弓箭,她一时走不脱,也便顺手接过来。
所谓鬼靶,便不似寻常靶子那般固定在一处,靶子神出鬼没四处晃动,也没有既定的活动轨迹,顷刻间便变化许多个毫不相干的位置。苏漾正观察着,只听身侧箭矢破空之声——司景行搭箭上弦,半分修为都未用,甚至不曾正眼看过那靶子一眼,便极为随意射出去一箭——正中靶心。
他将弓箭放下,屈指在弓上敲了两下,抬眼看向苏漾——苏漾无端便瞧出两分挑衅。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视线直直向前——这鬼靶神出鬼没的那股劲儿,倒是同司景行在她眼前晃时一般无二。
只这样一想,她手中弓弦绷紧,箭矢射出直中靶心。
两人开弓的空里,这儿便围了许多围观的魔修,见状皆叫好起来。
苏漾耳朵一动,隐隐听见了什么“这对道侣”“天造地设”一类的话。
她眉头一皱,默默从司景行身旁退了半步,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她都能听见,司景行自然也听得清楚。于是她转过头去看司景行,等着看他如何处置那些毫无分寸的魔修——却只见他递给那摊主一袋灵珠,拿了两只鬼灯,却悉数塞进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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