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衣固定住她的小身子,保证,“你在小镇里等我,我现在就去找洛、洛公子!你放心,我肯定不骗你。”
卿婳儿抬头看她一眼,目中沉寂,“听别人说……洛公子回青云观去了。”
结衣一愣,狐疑,“……你怎么会知道?”
卿婳儿寒着脸,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结衣忙道歉,怕她反悔般,立即便腾云离去。卿婳儿瘦矮的身子在客栈门前孤单单地站着,默默无言。她看着天边,眼中有水光隐隐。
结衣……姐姐。
一个道士从后面闪出来,把一块金元宝扔给她,不屑地摸摸她的头,还要装作佩服地笑,“小姑娘了不起啊……那艳鬼看起来很相信你呢。”
卿婳儿肩膀一斜,躲过了那道士的抚摸。蹲□捡起了元宝,抱着包袱,默默地走了。结衣姐姐未必是相信她,只是对她愧疚罢了。
哥哥……婳儿用这种方式帮你报仇,九泉下,你总能安心了吧?
结衣进了满是道士的青云观,还能活着出来么?
她离开了小镇,继续四处飘零。卿婳儿并不知道,小镇外面有个荒山,那里现在是坟场,以前是卿园。她已经走到了这里,却还是和故土擦肩而过。
这是卿婳儿最后一次见到结衣。
后来长大了,她总是想着,未必有那么恨结衣,更多的只是不甘心。她希望自己流浪天涯,结衣姐姐从青云观回来,会找到她,听她说一声“对不起”。
但等她嫁人了,有孩子了,有孙子了。偶然间在当铺里买到那块结心司南佩,裂痕已经修好了,又能在铺子里卖了。登时眼中的泪就开始往地上砸,老伴都被她吓得手足无措。
卿婳儿一生,只做过那么一件错事。这错事让她一病数年,心中后悔。后来病入膏肓,儿孙绕塌,她还是忘不了幼时的故事。
结衣……姐姐,还有洛浦……哥哥。
她多想回到幼年时,见一见他们。
生命在流逝,卿婳儿模模糊糊地看到山中大雨,一男一女执伞走来,公子白衣如雪,少女红衣如血,都是眉眼含笑,牵手盈盈而立。
于是卿婳儿也跟着笑,眼角泪珠滚落,闭上了眼。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以前生过的事,还是以后要生的事,抑或是她臆想的。
但能再见到他们,便如同见到了自己的少年光景,见到了自己曾经的快乐。
卿婳儿希望结衣姐姐和洛浦哥哥能够幸福,即便她不能看到。
——中卷完——
卷三:众生相
☆、满座
结衣一直以为,自己那样凛然地离开,是再也不会与洛浦碰面了。她想得多好啊,以后不小心遇见了,她也要绕道走,惹不得她就躲啊。只是没想到,为了卿婳儿,她又要去寻洛浦。
心中叫苦,想起洛浦面上讥诮的笑,她真想一走了之。但又忍不住想看看他,想着他突然后悔,拜倒在自己裙摆下,然后自己狠狠羞辱他一番离开。
这般心情忐忑不安中,等到了山中青云观,门口居然没有守门的,太过安静。结衣奇怪,只一味向里走去,想看看他们在闹哪般。绿丛白玉地,只有艳红女鬼一人走着,一手转着耳边的垂,另一手扶在腰上。她眉眼横波,左右乱看,一番游山玩水般的姿态,旖旎多情。
终于从殿里出了人,是以前欺负她的长诫。面容肃穆严峻,灰蓝色道袍有些宽,走到她面前被风吹得鼓起。脸上有着疲惫之色,淡淡道,“你来啦。”
结衣斜目睨他,细薄的唇瓣抿起一抹娇笑,“哟,这谁啊?奴家不认得。”
长诫无视她的玩闹之心,擦了一把脸道,“我知道你要找洛浦,他就在师父榻前。只要你乖乖地听我安排,我就带你去见他。”
结衣想了一下,笑道,“你们道观出了大事?那奴家不是很着急啊。你一会儿叫洛浦出来就好了,奴家在这里等着就好了。”便是真着急要结心司南佩,也是她和洛浦的事,才不受他的胁迫。
长诫皱眉,眼中掠起厉色,几乎想一掌劈死这个不识好歹的艳鬼。敢闯到青云观来,说话还百无禁忌,她真以为这里任她来去么!但一想到洛浦,又压下情绪,道,“算我欠你个人情,如何?”
漫不经心的艳鬼乐了,跟上他的步子,欢快道,“奴家最喜欢别人欠人情了。”
长诫冷笑,眼中是对她的鄙视。却一径领着她,穿过好几道门,又左拐又右拐,把话跟她说清楚,“我师父快不行了,一心要把掌门位置传给洛浦。洛浦不愿意,观中弟子也不会同意——但师父一心认定洛浦道法最高,只有他能做掌门。我们不愿意忤逆师父,所以请你……”
话到这里,已经走到了门前。长诫点到为止,认为结衣已经听懂了他的话,一把推开门。温亮明和的阳光兜头昭进阴黑的小屋中,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跪在床榻前的洛浦蓦然回头,与门前站着的结衣四目相对,烦乱了一天的心口,倏然宁静。
结衣,结衣,光是想到她,便像是咬着一瓣花,口齿噙香。如今,她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一点儿事都没有,真是——太好了。
结衣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冷冰冰地对长诫说,“这我不答应,不要你的人情了。”
她扭身欲走,胳膊被长诫紧紧掐住,拽进了屋子。一屋子道士窃窃私语,有认得结衣的,往洛浦的方向瞅一眼,不屑地转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