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佛堂里,总恍恍惚惚听得到哒哒的马蹄声,掺杂着一声声斥候的嘶吼,总归是让人心烦意乱的。
我将白玉棋子撒向棋盘,棋子摇摆不定地晃动。
这时一阵大风吹过,风过之后尘埃落定,棋子安安稳稳地定在正确的位置。
我正欲凝神细看,却忽然举目,望向了边关的方向。
12
边境失了一城。
不止一城,还失了无数将士,其中……包括苏钰竹的父兄。
举国哀悼,百姓惶惶不安,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异邦的宣战。
要打仗了。
苏钰竹忽然就成了天下人的希望。
苏家这一脉人丁稀少,现下苏家父子殉国,苏府只剩下了苏钰竹母子。而苏钰竹自小就盛名在外,如今姜朝武将稀缺,她必然会上战场。
只是她若要去……
我敲开了师父的房门,有些踌躇,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师父……」
师父眸光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已经明白了我的来意:「你要见她?」
我避开师父锐利的眼神,垂答道:「是。」
师父呼出一口气,不知是怒是悲。
静默许久,他终于道:「去吧,但是切记,了尘。」
师父慈悲地注视着我,说:「佛曰,天机不可泄漏。」
我敛眉,应答:「是。」
时隔数月,我又一次站在前殿。
殿中央的佛像依旧端坐高台,在袅袅青烟的模糊下,面容和蔼,眼神悲悯地俯瞰众生。
苏钰竹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我,我也一眼就看到了她。
三个月不见,她清瘦了不少。让我意外的是,她穿着素色的衣衫,脸上没有了初见时的明媚笑意。风一吹,她宽大的衣袖翻飞,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蝶。
「了尘……」她怔怔地望着我,想上前又好像不敢似的,顿在原地。
香客来来往往,我和她隔着人群相望无言。我其实很想走过去,但是我没有。我只是转身走回寺内,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但是她跟了上来,我松了口气。
后院,我示意她坐下。
苏钰竹一直看着我,直到坐下,接过了我递过去的茶,她低垂眉眼,眼睫一弯,一颗晶莹剔透的泪就砸了下来:「和尚,你瘦了。」
我被她的泪惊住,握住杯盏的手也颤了颤。
「和尚,我是你的劫吗?」她努力地笑着,眼中的泪却把她的凄苦映衬得明明白白。
我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她应该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是无往不利的将军,不该是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语气近乎卑微地问我:和尚,我是你的劫吗?
「郡主不是任何人的劫数。」我说,「如若小僧遭了劫难,那也只是小僧的苦果,和郡主有何关系。」
苏钰竹眸中的光忽然暗淡了下去。
「这样吗?」她喃喃道,「你为何唤我郡主,怎么又生分了呢?」
「不唤郡主,是该唤将军了吗?」我反问。
她愣住,自嘲地笑起来:「是了,我是将军了。」
「和尚,我今日是来辞行的。」她缓缓站起身,一瞬间,面无表情地有了点大将军该有的气势。
我亦起身,猝不及防听到她轻声问:「和尚,我若再求一次姻缘,可还求得?」
「自然求得。」我的心脏忽然刺痛,但我依旧回答,「苏将军福泽深厚,自然能得偿所愿。」
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和尚,你其实一点都不会说谎。」
苏钰竹仰头饮尽茶水,笑意慢慢浅淡下来:「可是你是了尘,我的姻缘,注定不是上上签。」
我的喉头忽然一苦,垂没有看她的眼睛。
天空阴沉,她的长无风自动:「了尘,我此去……若年前得空回京,元宵时节,你可能陪我去看一次灯会?」我笑,说:「好。」
她如释重负般地笑起来,转身,手握了握拳,却终究没有伸出来。
「那……我走啦。」她朝我挥挥手。
我叫住她:「留步。」
我将早就攥在手心的平安符递过去:「战场上刀剑无眼,还……望将军珍重。」
她眼里忽然有泪涌出来:「我还要和你一起去灯会呢,我当然得惜命啊。」
一种微妙的宿命感忽然漫上我心头,我盯住她的眼睛,前所未有地认真:「苏钰竹,你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