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很疲惫,但是还是笑着,甚至声音里都不自觉地带上了蛊惑:「天下从来不是帝王的天下,百姓才是江山主宰。既然帝王昏庸,何不……」
我一掀眼,直直看进她的眼里,轻轻吐出大逆不道之言:「——反了。」
苏钰竹的目光极其震惊,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我又忽地笑了:「善恶皆在一念之间,天下也在一念之间。」
良久,苏钰竹也轻笑了一声:「了尘,我现在相信了。」
她的声音非常轻,却又好似有万钧之重:「前朝后人,若有逐鹿之心,江山万里,亦是手到擒来。」
我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四目相对之时,似有暗流涌动。
我双手合十:「小僧只是了尘罢了。」
「了尘……」苏钰竹笑了一下,「初见时,我求了一支签,所求的是姻缘。只是走得急,连签文都未来得及看。」
她眼里盛了盈盈泪光:「你现在可否告诉我,签文何意?」
我拨动佛珠的手一时停滞住。张了张口,却未能出声音。
待我找回声音,我低声道:「自然是上上签。」
苏钰竹笑着别过了脸:「了尘,你说过,出家人不打妄语。」
我忽然失语。
良久,我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和尚,你走吧。」苏钰竹语气寡淡,「本就是萍水相逢,即使你慈悲为怀,也犯不着因为我把命搭上。」我沉默。
她见我不动,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错了,错了。应当是我走才是。」
说着,她扶着树站起来,竟是真的要走。
我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小僧与施主并非萍水相逢。」
她回头看我,等来了我的下半句——「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朝阳的光从林间散落,跌进她的眼瞳,我甚至在她微微睁大的瞳孔里,看到我的影子。
我不闪不避,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有一种把自己的心刨开了的错觉:「苏钰竹,我就是为你而来的。」她好像失了神:「你……是来渡我的吗?」
我扣住她的手腕。
佛渡众生,我来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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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路上,偶尔在镇上茶馆歇息时,总听得到有人议论。
前些日子被派去汴州剿匪的一众将士,虽是成功将匪窝彻底端了,但是去的那一行人,却无一人活着回来。兵部侍郎的嫡子,左丞相的儿子,还有霖竹县主苏钰竹,皆是杳无音讯。
这几人无一不是栋梁之材,其中尤以苏钰竹为。
大家都说,霖竹县主有将门之才,假以时日,必定是名垂千史的大将军。
她十二岁初次上战场,率领八百精锐全歼异邦两千人,往后与异邦交战,从无败绩。十五岁时被召回京城,受封为本朝唯一的县主,也常被委派剿匪平乱的重任。
百姓都说君王是极信任她的,却不知这样信任的假象背后,是怎样的忌惮和猜疑。
苏钰竹总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像个局外人。
异邦愈加蠢蠢欲动起来,频繁地突袭边境,隐隐有大举进攻之势。
路途中百姓尽有惶惶不安之态,只是随着与京城的距离越近了,笼在百姓头顶的这种惶恐竟是散了。
「真是金迷纸醉的欢乐场啊,你说是吗?」苏钰竹这么说。
彼时的她正把店小二按在地上,端着盘子往店小二的嘴里塞着饭菜。
她一边掐着店小二的下巴,一边冷笑:「什么货色,也敢来给你姑奶奶下毒?」
这样的骚乱引起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直到店小二口吐白沫,抽搐着晕了过去,人们开始恐慌起来。
「杀……杀人了!」不知是谁惊叫一声,大家都纷纷往外涌去。
而苏钰竹嫌弃地擦了擦手,坐回了原位。
我从堂前走过,为地上那不省人事的人诵了遍经。
官府来得很快,几个捕快模样的人别着刀,气势汹汹就要来拿人。
苏钰竹高举一块玉牌,朗声道:「吾乃苏将军之女,霖竹县主苏钰竹!一月前于玣州剿匪,受奸人所害,流落至此。而此人乔装打扮,意欲下毒加害于我,该杀!」
几个捕快细看一眼,那玉牌上赫然是一个苏字,急忙都跪了下去。
她这般行事着实高调,官府听闻此事,很是重视。
一番彻查下,果真在饭菜中验出了毒,且在后堂寻到了真正的店小二。
至于那个假的店小二,早已无力回天。大夫到时,四肢都僵硬了。
幕后之人的线索就此断了,不过苏钰竹并不在意。想杀她的人太多了,且十有八九都是授皇帝的意。
我看到苏钰竹垂眼看向那刺客的尸体时,眸底一闪而过的嫌恶和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