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苏钰竹忽然绕到他们身后,一手掐住一个人的颈脖。
她浑身杀气翻腾,眼中一片寒意。
我立在原地不言不语,阖眼默颂经文。
再睁眼,苏钰竹和我四目相对。
她手中的两个人已经脸色涨红,但是在我的目光掠过的一瞬,她的力道松了松。
「算了,滚。」
她把两人甩开,一脸嫌恶。
我别开眼,假装没看到她指甲上泛着的蓝光。
火堆已经在刚刚的交手中散成一片,我默默收拾好,又升起一堆火。
苏钰竹脸色苍白地回来,大概是刚刚的力伤了元气。她净了手,在火边坐下,闭眼歇息了一会儿,睁开眼问我:「了尘,你刚刚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们出家人,不是天天念叨着慈悲为怀吗?」
我浅笑道:「因果有定数,罪业有轮回。世间爱恨,皆有法则,我如何插手。」
苏钰竹定定地看着我,低声说道:「和尚,我真是看不透你。」
我的喉间涌上腥甜,却还是想笑。
于是我笑起来:「一切法相,皆是假名,本来即非,盖生即无生也。」
「你又开始念经了。」她轻叹,「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是吗?」我仰起头,五脏六腑却好似有烈火焚烧,血液忽冷忽热。
苏钰竹无意间转过头,眼睛忽然瞪大,急急扑了过来:「和尚!」
我抬手止住她,道:「无妨,不必慌张。」
「当真无妨吗?」她颤着手来把我的脉,声音竟有了哭腔,「是我忘了,你虽神通广大,却到底是凡人之躯。只是和尚啊……」
她眼里忽然有了泪:「你这般舍命,是因为慈悲么?」
我开口想回答,鲜血却先涌了出来,我月白色僧袍的下摆被染得一片鲜红。
不愧是皇宫里训出来的死士啊。我漫无目的地想,喉间的血堵得我说不出话,没法回答苏钰竹的问题。
她伸手拭我下巴的血,手指都抖得不成样子:「药呢?和尚,药呢?」
我咳了半晌,终于得了喘息,按住她抖的手,轻声道:「先静一会儿吧,小僧的伤不碍事。」
有滚烫的水滴落到我手背,我心里一惊,睁眼看去,竟是苏钰竹满是泪痕的脸。
我愣住:「苏……」
她的泪一滴滴砸到我的手背,我仿佛被灼伤了,瑟缩了下手掌。
苏钰竹抬眼看我,泪光在火光的映衬下,像阳光下破碎的琉璃。
她问我:「和尚,这是你的慈悲吗?」
我难得地有了疲态,靠坐在树干上,低声答道:「我佛慈悲。」
慈悲的是佛,不是我。
9
我不记得那晚我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只记得第二天醒来时,苏钰竹靠在我肩头。
哪怕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皱着。
我不知不觉看了她许久,指尖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在即将触上她眉尖的瞬间,忽然回过神。
我默念了几遍清心咒,长长地叹了口气。
半刻钟后,苏钰竹悠悠转醒。
她的眼神迷茫了一瞬间,立刻清醒起来。
她坐直身子,垂着眼睑,语气淡淡:「了尘,你不要管我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却避开了我的目光:「你应该也知道了,想杀我的人很多,其中最想杀死我的,就是——」
她的目光怨恨起来:「就是皇上。」
我丝毫不意外。能调动洹龙卫的,当然只有皇上。
苏钰竹继续说着:「现如今边关动乱,天子却越荒淫无度,我苏家男儿年年定守边关,护家国安定。但天子疑心,竟听了奸人挑拨,视我家父兄长和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的声音凄厉:「我苏家是开国功臣,满门忠烈,哪一个不是为了皇家的江山社稷呕心沥血。他假意封我为县主,招我回京城,在外人看来给了我苏家无上荣宠,可实际只是想监视于我!为了自己坐下那一方龙椅,分不清奸佞和忠烈!几次三番想置我,置我父兄于死地,全然不顾天下安稳!」
我想起了一年前「旧伤复」去世的苏老将军,试探问道:「当初的苏老将军……」
苏钰竹冷笑一声:「自然是狗皇帝的手笔。」
她眼里的泪又涌了出来,声音里满是恨与痛:「我好恨啊,我真的想让他去死。我们苏家,怎么会辅佐这样的帝王。」
我淡淡道:「忠臣忠天下,不只忠君。」
她定住,转眼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