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还舟走近,我对他说:「皇位不会是你的,你可认?」
他苦笑一声:「我认。」
「我要你做太傅,辅佐燕慈登基,你可认?」
燕慈是衍朝旧部后人,父母死于战事,我将他接到了身边,悉心教导。
我想好了,以后,国号就为燕。不是衍朝的延续,是全新的燕朝。
孟还舟抬眼看我,嘴唇抖了抖,终是问出来:「那你要去哪里?」
我抬手抚过腕上的佛珠,弯了弯唇角:「我吗?我入世已久,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我自然是继续修行。」
孟还舟看我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我笑了一声:「怎么,有何不妥吗?」
在他开口之前,我便道:「我已经给了天下五年时间了。」
我很累了。
孟还舟大概看清了我眼中的倦意,叹了一声,躬身朝我深深一拜:「殿下高义。」
我打了个稽:「小僧法号了尘。」
师父总说,了尘,你天生聪慧,不拘于俗世,修习佛法事半功倍。只不过,你二十岁那年会有一劫,你要自渡。
可是这红尘万丈,该渡往何处?
离开皇宫时,燕慈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我回身看他:「你该回去了。」
才八岁的孩童仰着头望我:「师父,你还会回来吗?」
我摸摸他的头,没有回答,只说:「回先生身边去吧,陛下。」
说罢我看向孟还舟,孟还舟会意,轻声唤燕慈:「过来吧,陛下。」
他们身后的文武百官看着我,一脸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就如我当初拒绝复辟,另立新君,选择帝师,如今我要离开皇宫,他们都是不赞成的。
但是我要做的事,他们都阻止不了。
东方朝阳升起,宫门大开,我迎着金色的光走出去。
一步一步,恍惚间五年光阴弹指即逝,而我还是一身僧袍,孤零零地走在这四方红尘。
街边已有商贩支起小摊,朝过路人吆喝:「饺子馄饨面咯——」
热腾腾的香气在街道弥漫,我在其中穿过,被早春寒意浸染的衣袍也暖了几分。
几只鸟雀追逐着在空中掠过,我抬眼一瞧,正好看到一只归燕从空中闪过去。
我一愣,忽然反应过来。
冬天过去了,又一年春了。
2o
我回到了伽临寺。
五年过去,伽临寺和师父却好像都没变。看到我回来,师父只是谈谈地对我点了点头。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我每日诵经礼佛,有时甚至都不知今夕何夕。
我的禅房还是原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案前的玉佛只剩下一个底座。
那日皇帝派人搜寻时,玉佛只是被敲去了脑袋。而佛身,是我动手打碎的。
毕竟,玉玺就藏在这玉佛中啊。
如今残缺的玉佛像下,压着一张平整的信纸。
纸张已然泛黄,上面有几道几乎要看不出的褶皱。
「吾忠于民,胜于君命。假以时日平定异邦,或起兵救万民于水火。留得后世骂名亦无悔矣,惟愿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信纸上娟秀又带有几分锋利的字迹,和苏钰竹这个人一样。
这封信是在边关城破后的第三日送达的,来得甚至没有苏钰竹的死讯快。
当我拿到这封信的时候,甚是想笑,只觉得造化弄人。
明明她也下定了决心。
但是没关系,我帮她完成了心愿。我花了五年时间,击退异邦,建立新朝,另择明君,颁布新法。如今的燕朝,一派欣欣向荣。苏钰竹看到了,会很高兴的。
如果她能看到的话——
「喂,和尚,你看我这签文,到底是何意啊?」
一声脆生生的呼唤,我茫然地抬头,恍惚间看到苏钰竹穿着我们初见时的鹅黄色裙装,站在门口的光影处,朝我露出熟悉的笑。
我想回答,但一眨眼,那个纤细的身影又消失了。
我不自觉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
但是站在了门口,我又迷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