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猝然抬头。
衍朝辅,那是青史留名的忠臣。皇宫被攻陷之时,他抱着自缢而亡的亡国之君,老泪纵横地对着乱臣贼子破口大骂,面对万千凶煞的叛军也毫无惧色。
姜太祖本想将其收为己用,但是辅当着千军万马之前骂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便也动了杀心。但在他动手之前,辅便撞了柱。
姜太祖的怒火无处泄,下旨屠了辅满门。所有不愿归降的大臣,满门上下皆被抄斩。
那几年,京城的土地随便一翻,都是红褐色。
思绪回笼,我起身,直直朝师父行了个大礼。
师父祖上为衍朝江山殚精竭虑,师父遁入空门却依旧暗中相助,大恩大德,言不可尽也。
师父颤着手扶起了我:「自你幼年在后山寻得玉玺之时,我便知你是身负天命之人。这些年,衍朝旧部应与你有所联系。恰逢乱世,你若有打算,尽管去做吧。」
我朝师父郑重地拜了三拜,起身下了山。
大雪绵延三日不绝,铺满了京城的所有街道。
18
九岁那年我在后山拾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山雀,它的双翅已经折断,羽毛凌乱满是鲜血,在我手中渐渐冰凉。
我寻了一处隐秘的小坡,想将它掩埋。因为怕它的尸体被路过的兽刨出来,我认认真真地挖了一个深坑,却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是玉玺。
彼时的我并不知这是何物,但观其不似凡物,便悄悄告诉了师父。师父看到玉玺时的表情十分复杂,震惊,疑惑,释然,全都在一瞬间隐没在他的眼睛里。
十几年后,我才明白,早在那时,师父就已窥得天命,并为我尽可能铺平了一切道路。
短短一夜之间,天下战火四起,姜朝朝政岌岌可危。
我想起那天夜里,孟还舟带着兵马围住伽临寺的时候,皇帝那涨得通红的脸。
这么想着,我笑出了声。
其实那天若是孟还舟再晚来一步,我大概早已命丧黄泉。彼时孟还舟闯进禅房时,我已掸了掸衣袖站起身。
我的模样大抵是非常狼狈。带刺的长鞭将我后背的衣衫撕碎,受了半个时辰的鞭笞之刑,我后背已是血肉模糊。
孟还舟犹疑地看着我,仿佛有话要说,但我朝他冷淡地笑笑:「有劳。」
然后我越过他,倒在仓皇迎来的师父怀中。
我曾经和孟还舟有个约定。
所以后来我领着千军万马与孟还舟刀剑相向时,他朝我怒吼:「你怎可毁约!你不是说,无心争这皇位吗!」
我嗤笑:「是你没能做到你答应的事。」
他怔住,自觉理亏,不由得退了半步。
我睨了他一眼,擦过他的肩,走进了那高高的宫墙。
衍朝历史八百年,底蕴深厚,只要我想,召集旧部轻而易举。而反观姜朝,建朝不过百余年,还多有战火硝烟,想要再次推翻它,太过容易。
一年时间,复辟前朝的口号以星火燎原之势,传遍江山南北。
姜朝向来以武力镇压民众,早已失了民心。除了苏家历代镇守边关心系百姓,在民间颇有声望,其余武将在百姓眼里都是一丘之貉。
——苏家。
我忽然间失了神。
我再次登上城墙时,天下时局已然平定。
当年异邦一举入侵,本想一鼓作气吞并姜朝疆土,但中原兵马集结,进行了强势反扑。异邦节节败退,元气大伤,同中原签了条约,誓百年都不会再犯,且年年上贡。
解决了异邦,姜朝事务就好办得多。姜家皇室四下逃窜,民心不足,根本不足为惧。不出两年,所有叛党皆已缉拿。
又一年上元节,我立在城墙之上,看着通明的大街小巷,各色的花灯令人眼花缭乱,街边的小贩高声叫卖,儿童打闹嬉戏,一派和乐祥瑞之景。
我又想起那个动乱的冬天,那仿佛落不尽的雪,几乎要刺入骨的寒意,灰败又寂寥的街道,与眼前的热闹的太平盛世好像两个世界。
一阵风迎面袭来,我低咳起来。孟还舟站在我身后,上前几步为我披上大氅。
我扫了一眼他,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
「孟还舟,」我忽然出声,「我其实很生气的,你没有做到你保证了的事,我真的很生气的。」
孟还舟垂下了头:「我……知道。」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忽然有些糊涂:「怎么就没办到呢?你保她平安回来,我给你锦绣河山,你怎么就……没办到呢?」
当年我和孟还舟做了个交易,我要他暗中保护苏钰竹,提防皇帝可能对她下的杀手,保她平安回京。而我可以给孟还舟财力物力,以及传国玉玺——这样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荣登大宝——
只可惜,他偏偏没做到。
明明差一点,我们都可圆满。
19
黎明将至之时,城中有百姓6续放起爆竹。
爆竹声远远传来,不绝于耳。我屏退了侍奉的侍女,疲惫地向孟还舟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