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至正午,晴空万里,太阳晒得东宫殿门口老槐树的叶子,都耷拉了下来。
无风,只有蝉在狠命地叫着,一声赶着一声。
东宫殿紧闭的朱门两侧的墙下,左右各站立着十名虎视眈眈的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面无表情,右手垂立,左手按着腰里佩刀的手柄。
那刀柄末端,镶嵌着一只核桃大小的青铜虎头,虎头张着大嘴凶神恶煞。
车驾和轿子里坐着的人,被闷得汗流浃背,只好自己解开领口,打起轿帘来透气。
外面的那些随从们更惨,被晒得睁不开眼睛,任脑袋上流下来的汗珠子,直往衣领里灌。
正午,正是人和马的影子,缩得最小的时候,驾车的马夫,巴不得钻到马肚子底下趁一抹荫凉。
“吱嘎!”
两扇朱红的宫门,只打开一面,而且还是仅容一人侧身的缝。
待尉迟建从那道门缝里闪身出来,东宫殿门外的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但是那乘最豪华的车驾里,雪嵩的眉头一皱,似乎觉得此处会生事端。
但是,他并没有作声。
他清楚,自会有人,和尉迟建去道那些开场白的话去。
果然,离朱门最近的一乘大轿的轿窗里,侧伸出一颗脑袋来,火气十足地开口就道:“这太子架子也未免太大了吧!年纪轻轻,居然让我等老臣在这炎日下苦候到这时分,快快打开宫门,老夫也不计较于他,去北书房里面见太子殿下就可。”
开口的是大理寺监牟伦,在这里,他就等于是辅大人的喉舌,自然会掌握时机声。
不料,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尉迟建一改昨日的谦卑有礼,他站在朱门正前的台阶上,眼睛没有盯着问他话的大理寺监牟伦,倒像向是对着眼前的所有人,冷声道:“太子殿下没空,交待下来,能等住的就暂且候着,等不住的,滚!”
尉迟建的这等言语,无异于晴天一声霹雳,在众人的当头炸响。
受惯了朝臣们相互恭维、地方大员们跪拜的这些国之重器们,哪曾想到如此受辱。
在场之人,无不被气得胡须抖。
尤其是大理寺监牟伦,老脸通红嘴唇打颤,憋足了一口气来,怒斥道:“大胆,你一介侍卫,竟敢在各位老臣面前,口出污言秽语,这太子东宫殿的斯文何在?”
这尉迟建,丝毫没有因朝廷的一品大员的怒而胆怯,他把目光,投向轿窗里牟伦伸出的那张老脸,冷声又道:“牟大人,卑职转达的是太子殿下的原话,卑职岂敢私自更改诏令,大人若是有疑,等太子殿下有空召见,自行去问就是。”
说完,眼神冷得寒气逼人。
“还有,卑职虽然是个粗陋侍卫,但也知道礼义廉耻,知道忠君二字有几笔几划,卑职的这张嘴再污秽,也比不上那些道貌岸然、心怀奸谋的黑心之人腌臜。”
大理寺监牟伦,再次被斥,而且,还是针对他直接剥皮。
牟伦此时气得话都说不利索,把一只抖动得不停的枯手,从轿窗里伸了出来,指着尉迟建骂道:“你……你……放肆至……极……”
看着怒不可遏的牟论,文渊阁大学士夏士渊,在一旁的一辆车驾里,开了口说道:“好了牟大人,我等耐心等候就是,不必和一个下人斗气,你我要求见的是太子,不是一条看门的疯狗!”
面对这地位仅次于辅国大臣雪嵩的夏士渊,尉迟建的脸色由阴变青,眉头皱起的眼睛里杀机顿起。
当然,轿子里的牟伦,听了夏士渊的话借坡下驴,就再没有言语。
看来,今天不像昨天,这拨人是非见太子不可。
雪嵩因为听到太子去了皇后那里,因为不明就里,才没有贸然行事,所以丢下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把这事推到了今天。
得知盯梢的人,禀报太子今天早上一直没有出门,所以聚众前来围堵,好把那夜商议的计划实施一番。
太子没有话要见他们,他们只有保持克制,硬闯,那是摆明了的谋逆之罪。
哪怕欲置人于死地,但也要明面上符合规定,得有策略才行。
夏士渊他们,本以为太子不过是故意摆摆架子,以此来拿捏拿捏这些老臣,目的就是让别人重视他的地位,让自己目前处于孤家寡人的虚荣心,来得到极大的满足。
谁知,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这里是太子东宫殿的大门外,自然没有恭桶这些,一些人,已经在轿子和车驾里坐卧不安,但又没地方去出恭。
如果要是在太子东宫的门外任何地方,肆无忌惮地排泄,这里是皇城范围所辖,那就是对皇权的最大侮辱,作为这些熟知朝纲法纪的重臣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敢造次,这样授人以柄,无异于把不疼的指头往磨眼里塞。
这人有三急,水火最为无情,带头过飙的牟伦就是典型的一个。
他在轿子里左挪右挪,还是憋不住那越来越急的尿意,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腆着老脸,向朱门前立着的尉迟建说道:“这位侍卫,能否唤太子的下人拿几只恭桶出来,借大家一用?这等境地,就是太子在场,饱读诗书的太子,也不会于圣贤之理蒙灰。”
牟伦说罢,有同样急需的兵部尚书徐书礼,也接了话题说道:“太子暂时没空,我等也体恤太子的劳碌,烦劳这位侍卫再替我等禀报一下,让大家进得宫里,在北书房外边候着也可。”
尉迟建一声冷笑,然后说道:“请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本侍卫是皇家的侍卫,太子殿下的亲随,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指使本侍卫?”
“你……”徐书礼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被侍卫的话,噎得喘不过气来。
尉迟建只是声明自己是太子爷的亲随,是大秦皇家的侍卫,他没有说出那些吓人的话来,因为他觉得还不是时候。
“太子殿下驾到!”
一声长长的唱喏声,打破了门外的僵持。
随着扎扎的门枢声响起,那两扇朱红的宫门从里面被打开。
叶仑昂挺胸,背着双手,身后跟着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
众人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刻准备下轿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