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郡的某个港口,几百条大大小小的船只缓缓靠岸,前面的船只上不断有人摇摇晃晃地上岸,而后面的船只中无数人趴在船舷大吐特吐。
有士卒惨叫着:“我要上岸!我要上岸!我一秒钟都不能等了,我要……呕!”
有士卒趴在岸边吐着清水,肚子里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吐了,看他无神的眼睛几乎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死了。
有士卒趴在船舷上不断喃喃地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如此影响士气的行为和言语并没有受到将领的呵斥和鞭打,因为将领同样在船舷边吐得一塌糊涂。
胡问静带着两万中央军士卒从水路经长江入海,而后沿着大海直上辽西,运气一般般,在路上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风浪,久经大海的渔民们压根没当一回事,但这普普通通的风浪却让两万中央军士卒从上到下吐得痛不欲生。在茫茫大海上那是欲哭无泪,好不容易到了岸边,眼看坚固的土地就在眼前却不能上岸,大军中的怨气立刻爆发了出来,喝骂,呕吐,哭泣,各种情况不一而足。
“真是没用!”司马女彦得意地看着士卒们晕船后的丑态,小鼻子翘得高高的,扯住了小问竹的衣角:“问竹姐姐,我一定都不觉得难受,不过海风的味道好难闻。”小问竹用力点头,对司马女彦道:“我们去找小马!”司马女彦用力点头,然后乖乖地看地面。小问竹瞬间懂了,大声地道:“不做完作业不许玩,不许吃饭!敢逃就打断了腿!”
小问竹的身后传来了胡问静满意地声音:“问竹真是好孩子。”小问竹转头,谄媚地笑:“姐姐,我最乖了。”胡问静摸摸她的脑袋,塞了两个糕饼给她,道:“等到了营地之后休息一天再去玩。”
小问竹用力点头,看着胡问静离开,得意地看司马女彦:“幸好我们聪明!”司马女彦快活地看着小问竹:“问竹姐姐,我要骑马!”
祂迷和玺苏盯着小问竹和司马女彦,用眼神交流:“附近有马吗?”“绝对没有!已经提前清空了一里之内的所有牲畜。”两个人立刻放心了,小问竹越大越是熊孩子,不盯紧一些谁知道会闯什么祸。
大楚皇帝陛下御驾驻跸辽西,文鸯和刘弘瞬间就知道战局出了大问题,毫不犹豫地放下一切事情赶到了辽西。
文鸯望着港口巨大的楼船,微微震惊,这些船还能出海?然后注意到了一个个战都站不稳的中央军士卒,很清楚一定会自己犯了大错误,不然胡问静没道理不走陆路而冒翻船的风险从海路赶到辽西。他小心地问道:“陛下,不知微臣何处做错了?”刘弘转头瞪了他一眼,这是与皇帝说话,哪能像个小孩子一般简单和直来直去?然后又想到了胡问静的脾气和文化水平,心中微微叹气,与胡问静说话很有可能就是这么简单和直接。他也紧紧地盯着胡问静,胡问静出动了中央军,出动了姚青锋等骑兵名将,可是海路不适合带上战马,整支军队一匹马都没有,这足以说明胡问静赶时间。
胡问静认真地道:“不是你们二人犯了错误,是朕犯了错误。”
文鸯和刘弘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疑问,皇帝陛下说自己犯了错误,这还得了?他们两个是不是该跪下来求皇帝恕罪?
刘弘怒视文鸯,你不是很会与胡问静不讲礼仪不讲修辞直来直去吗?你说要不要跪下?
文鸯悲愤了,老子与胡问静好歹在关中打过交道,知道胡问静的脾气像大字不识的粗鲁武将多过才高八斗的文官,说话当然简单直接了,可这不代表老子分得清要不要在皇帝自责面前跪下请罪。
胡问静没有理会两个老将的眉来眼去,平心静气地继续道:“朕犯了一个大错误……”
文鸯和刘弘已经决定了,必须跪下!皇帝绝不能错,错的一定是臣子。
胡问静看着文鸯和刘弘,温和地道:“朕得到消息,刘渊出塞了。”
文鸯和刘弘一怔,第一反应是好事啊,刘渊拱手交出了并州,这汉人的土地已经全须全尾的落到了胡问静的手中。然后才反应过来,惊呼道:“司马越!鲜卑!”
不需要任何的斥候侦查,只是看看地图就知道了,刘渊出塞唯一能够投靠的就是鲜卑人和司马越。
文鸯和刘弘脸色铁青,终于知道胡问静为什么来辽西了,两人面红耳赤,急忙跪下道:“微臣有罪!”两人不是笨蛋,瞬间将追杀鲜卑人收复幽州平州的过程之中种种小事串联在一起,确定是他们有巨大失误,压根没想到被赶出了长城成为塞外蛮夷的司马越和胡人有什么可以关注的,竟然给了一群丧家犬联合的机会。
胡问静伸手扶起两人,摇头道:“不是你们的错,是朕一口气犯了三个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朕狂妄了。朕短短几年取了天下,将大缙朝的王侯将相都贴上了“只会宅斗宫斗的纨绔废物”的标签,朕只要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了刘渊、司马越、鲜卑人、匈奴人、羌人、羯人、氐人,天下除了朕再无英雄。”
文鸯和刘弘默不作声,心中倒是不觉得胡问静犯了错误。任何一个人能够有胡问静的经历都会狂妄而且有理由狂妄。
胡问静继续道:“狂妄让朕低估了刘渊和司马越的毅力。朕以为朕已经取得了天下,精兵数万,利器无数,回回炮,弩(矢),泥土高墙,集体农庄,哪一个不是朕所向披靡的利器?这司马越也好,刘渊也好,都该认识到与朕的差距,老老实实地投降或者远遁。朕从来没有想过司马越敢停留下来联合其余人顽抗朕。”
胡问静的计划之中,驱赶司马越出塞后向西征讨胡人只是一个幌子,胡人向西迁移的道路是尸骨堆积的道路,一群汉人怎么可能顺利完成?胡问静预料之中司马越在刘弘和文鸯的逼迫之下围剿了大量的鲜卑人,然后不得不向西而去,却在西进的道路上停了下来,筑城而栖。至于着停留的位置是在另一个世界的蒙古国区域内,还是在哈萨克斯坦,胡问静统统不在意。她要的只是三点。第一,将胡人尽数远远地驱赶出去,彻底扼杀三百年内胡人对汉地的威胁;第二,有一支汉人的力量跨入原本胡人的地盘,为汉人而不是为了大楚开疆拓土;第三,北方安稳,汉人休养生息,而她可以抽出精力整理南部的山区,提前开始大航海时代。
这三点在胡问静的眼中看来都很重要,是改变华夏文明未来的重大计划,假如这是一本穿越的电影,那么她随便完成了这三点中的任何一点,电影的画面都会显示华夏的历史发生了极其巨大的变化,两个胡人王朝入侵汉地的历史肯定没了,汉人极有可能成为全球唯一的大国。这简直是沧海桑田啊。
所以胡问静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改变未来的巨大计划,在这伟大的改变的驱动之下,她将司马越等人看成了手中的木偶,只会按照她的意愿做事。
“但是,”胡问静平静地道,“司马越、刘渊、鲜卑人等等显然不觉得天下已经是朕的了。”
胡问静平静无比,她的第一个错误用现代的语言而言就是以为自己是主角,对方是NPC,结果被打脸。
“朕的第二个错误是对你们不信任。”胡问静道。
文鸯和刘弘差点又跪下了。
胡问静笑了:“真话而已,何必惊慌?难道你们就不知道朕不信任你们?”
文鸯和刘弘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何必说得这么直接?
胡问静淡淡地道:“文鸯,著名三姓家奴,当今世上就没有比你更没有忠心度的人了,朕真的能够信任你?刘弘,前朝皇帝的总角之交,势穷而投朕,朕真的敢信任你?”
文鸯和刘弘唯有看着地面,不该说的言语都说出来了,今天会不会是鸿门宴?
胡问静看着貌似惶恐,其实未必惶恐的两人,道:“朕有胆子用你们,你们有武勇,有才华,没有根基,朕不怕你们造反,朕甚至不怕你们行刺,朕对自己的剑法极其有信心,你们若是敢行刺朕,朕就诛杀了你们九族。”
“但是朕不信任你们。”
“糟糠之妻不下堂,你们没有与朕有患难之情,你们没有给朕雪中送炭,你们只是锦上添花,朕凭什么要信任你们?大缙朝墙头草马屁精多得是,朕怎么会信任墙头草和马屁精?”
文鸯和刘弘苦笑,说到了他们的心里了。刘弘坦然抬头看着胡问静,他在胡问静最艰难的时候没有雪中送炭表态站在胡问静一边,果然是大错特错。
胡问静冷冷地道:“所以,朕看重你们的武勇和才华,继续用你们追杀胡人,却没有派其余大将支援你们。”
天下已经平定,胡问静手中有不少将领,她为什么不调几个大将多路进攻胡人?
“朕也不信任天下百姓,昨日曹魏,今日大缙,明日大楚,这些百姓心中没有朝廷,没有民族,没有家国天下,唯有自己碗中的韭菜,朕怎么信任他们?朕留着其余大将镇守要地,可防止前线造反,可镇压百姓起义,朕怎么敢让那些大将出征塞外?”
文鸯和刘弘不动声色,这点满朝文武都知道,胡问静南下开疆拓土,带了楼船,带了小问竹,带了玻璃,就是没带姚青锋等人,摆明了就是让姚青锋等人盯着京城的官员,谁敢趁着皇帝远征而造反就杀了谁。满朝文武心知肚明,也不觉得委屈,皇帝御驾亲征自然要担心国内造反,留下武将镇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