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问静慢慢地道:“朕不信任臣子,不信任百姓,是错误,却不是最致命的错误。自古以来就没见过几个皇帝百分之一百信任臣子的,也没见几个臣子一点不担心皇帝怀疑自己的。王翦领兵伐楚唯恐被猜疑,不断地向皇帝索要钱财土地,萧何名气太大不得不贪污自污。君臣相疑看似是朝廷大事,其实不过是千年来的规矩,再过千年也是如此。”
文鸯和刘弘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胡问静能够看清这一点,那么她今日就不是来问罪的。
胡问静认真地道:“朕犯的第三个错误就是没有开会。”
文鸯和刘弘怔怔地看着胡问静,想了想,才苦笑道:“是啊,陛下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开会!”
胡问静上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动不动就开会,早上有晨会,中午有行政会议,晚上有工作总结会议,大半夜还有KPI完成进度会议。每天大半的时间用来开会讨论一点芝麻绿豆的会议,脑子有病啊!听说体制内的会议更是多得数不清,上头一个文件,基层最少开二十个学习会议,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胡问静严格遵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其浪费时间走形式主义,不如直截了当说明重点,然后各自去忙。所以她颁布“杀光胡人,吃光胡人”等等命令的时候只是书面通知文鸯和刘弘,一点没有考虑过需要详详细细地解释动机和开会讨论。
她的伟大目标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绝对不会错,讨论什么?她是皇帝,需要向臣子解释?臣子好好做个革命的螺丝钉,完成她的所有任务不就行了。而且如此伟大的目标若是泄露了怎么办?
胡问静觉得既不需要也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与刘弘文鸯开个大会细细讨论向北战略,这造成了北路军上下对胡问静的战略的完全不理解。
“杀光胡人,吃光胡人”?鲜卑、匈奴、羌、羯、氐四个纵横汉地的胡族哪一个不是有百万以上人口的?何况塞外更有数之不尽的胡人,只怕总人数比汉人的总数还要多,怎么杀得光,吃得光?这个目标压根就是步子太大扯到蛋。
北路军从文鸯刘弘以下人人觉得胡问静的“杀光胡人,吃光胡人”就是个激励汉人百姓血战的口号,根本不用当真。身为官员对于上级随便喊口号振奋人心都不懂处理吗?当然是敷衍了事了。只要将汉地的胡人尽数驱赶出了汉地,然后守住了关隘,不让胡人再次进入汉地就是完成了胡问静的命令。而且不是有被驱赶出塞外的司马家王侯与胡人血战吗?坐看前朝皇族率领手下与胡人狗咬狗也是人间乐事。
这文鸯和刘弘在缺乏与胡问静的沟通,不知道胡问静的巨大战略构思的情况之下,自然而然的选择了他们认为的可以执行的,能够交代的过去的目标,将胡人赶出幽州平州就拉倒。
胡问静悲愤极了,但凡只要开一次会议就能逼得司马越不得不向更北面前进,逼死刘渊的简单事情竟然搞得这么复杂:“胡某哪里能想到开会竟然是上下级统一意见,贯彻思想的最简单的办法!”作为一个工科狗,胡问静对会议的作用的理解极其偏激,终于造成了如今狗屎的结果。
胡问静知错能改,厉声道:“以后朕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宁可开一千个会,绝不会放过一个会。”
文鸯面如土色,死死地盯着胡问静,不能走极端啊,过犹不及。
刘弘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陛下终究是从阴谋诡计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他很理解胡问静不信任任何人,胡问静口口声声用刀子杀出的天下,但在刘弘的眼中其实是用阴谋诡计得到的天下,只是胡问静的阴谋诡计从大局入手而不是宅斗宫斗罢了。这阴谋诡计用多了,自然不会信任任何一个人,唯恐中了圈套泄露了秘密,哪里会详详细细告诉别人自己的真正计划呢。
文鸯苦笑,认真地说也算不上大错,可就是这错误让目前出现了很糟糕的局势。他缓缓地道:“若是所料不错,只怕司马越已经与鲜卑各部落结盟,在草原之中建立了坚固的城池了。”简单的驱赶流寇成了攻坚,还是拉长补给线,在茫茫草原之中攻坚,这其中消耗的人力物力立刻让文鸯想到了卫青霍去病西征,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幽州平州已经十室九空了,要人没人,要粮食没粮食,如何进攻草原之中的坚城?
胡问静慢慢地道:“朕要赌一把人心。”
……
平州郡通往并州的山路中,一群民夫和士卒填平了一个坑洞,又踩了几脚,这才直起了腰,抹掉了脸上的汗水,对不远处的回回炮队伍叫道:“可以了。”
几辆回回炮缓慢的挪动着,不少人盯着回回炮,紧紧盯着它们经过了原本坑洞的位置,这才松了口气。
有一个将领不断地后悔自责:“老子该带上几块铁板的!”其余将士也后悔极了,若是有一块铁板在手,哪里需要填坑。
这山路崎岖,时而坑洼不平,人和马随便一脚就跨过去了,运粮的马车稍微将就一下,垫一块木板也能过去了,但回回炮巨大又沉重,分分钟压断垫脚的木板,然后就会摔得稀巴烂,回回炮车队打死不敢冒险,唯有一路修路前进,宁可慢些也不能出了岔子。
前方又有士卒跑回来叫道:“前面有个很大的坑,来几个帮把手。”
一群士卒嘴里嘟嘟囔囔地,飞快的跑了过去。
白絮在山道的尽头盯着前方的匈奴人营寨,营寨外头至少有十几道泥土高墙,但是白絮一点不在意。
“浪费一点时间而已。”白絮淡淡地道,她已经想好了整个作战计划,对方有多少道泥土高墙都无所谓。
匈奴人营寨中,一群匈奴士卒站在泥土高墙之上望着远处的大楚军队,好些人嘴角带着冷笑。
一个匈奴士卒不屑地道:“汉人过来送死了。”
另一个匈奴士卒拍着腰间的长刀,傲然道:“来多少汉人,我就杀多少汉人!”
其余匈奴士卒哈哈大笑,丝毫不把大楚士卒放在眼中,这许久来他们早已想好了怎么对付进攻的大楚士卒,不论大楚是步兵冲锋还是回回炮进攻,他们都有把握干掉大楚士卒。
有匈奴将领转头望着身后远处,远处一道黑烟冲天而起,这是呼唤在太原平地种地的匈奴士卒立刻赶回来。他低声咒骂着,大楚人此刻进攻耽误他们种地,今年秋天若是没了收成,明年吃什么?
山道中,终于出现了大楚的回回炮车队。
泥土高墙之上一群匈奴士卒大声地叫嚷:“看哪!那一定是回回炮!”无数匈奴士卒兴奋地上了泥土高墙,望着远处的回回炮车队慢慢地停下,慢慢地开始组装。
有匈奴士卒大笑:“我倒要看看汉人的回回炮到底有多厉害。”几个匈奴将领看看天色,确定汉人士卒今日一定会进攻,立刻安排应对之法。
一个时辰之后,回回炮组装完毕。
白絮看着泥土高墙之上的匈奴士卒,下令道:“发射!”
咯吱声中,几块巨大的石头飞向了泥土高墙,泥土高墙之上惊叫声一片,匈奴士卒拼命地躲闪。
巨大的石头砸在了泥土高墙之上,强大的冲击力之下泥土飞溅,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直到泥土落下,众人这才看清丈许高的泥土高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洞,大量的泥土向着深洞塌陷。
“厉害!”匈奴士卒和大楚士卒一齐惊呼。
泥土高墙之上,有匈奴士卒凑近了深洞观看,身后却有人叫道:“要塌了!快回来!”那匈奴士卒一怔,只觉脚下的泥土忽然向下发流动,他来不及反应,跟着泥土滑落到了泥土高墙之下,又手忙脚乱的向上爬。
那坍塌的泥土高墙最后形成了一道宽一丈余,最低处不到四尺的缺口。
几个匈奴将领大声地下令:“不好了!汉人要进攻了,准备战斗!”
一群匈奴士卒会意,乱哄哄地叫着:“墙塌了!”“汉人要杀进来了!”“快堵住缺口!”
匈奴将领和士卒们脸上慌张,心中冷笑,有这么大一个缺口在,接下来汉人就会派出步卒进攻了,他们就会虚晃一枪退守到第二道泥土高墙之上。
有匈奴士卒小心地趴在泥土高墙之上,低声提醒身边的同伴:“小心汉人的(弩)箭!不要死在庆功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