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崭新又巨大无比的城池屹立在茫茫的草原之中。
这座城池比中原任何一座城池都要巨大,哪怕是洛阳长安扩大十倍也不能与之相比。这座城池的城墙之长,宛如跟随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草原到达世界的尽头,而这座城池的城墙同样极高,至少有十丈,中原任何一座城池或者险要关隘的城墙都无法与它相比。
更重要的是这城墙极其得厚实,至少有二十丈厚,莫说在上面走路跑马了,就是在上面建立一个小村庄都够了。
这个梦幻一般巨大的、不敢想象的、只有神灵才能建造出来的巨大城池只花了两个月就建成了,三十万人日夜不停,整整花了两个月建成了这一座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城池,所有人在完工的那一刻都因为参与了这座城池的建设而幸福地哭泣。
“每一个参与建设的人的名字都会写在城墙之上,纵然千万年,都会有人记得我们的丰功伟绩!”三十万人的领袖大声地道,回应他的是如雷鸣一般的欢呼。
当走近这座伟大的城池的时候,灰扑扑又高大的城墙会让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以及对这座城池带来的敬佩和崇拜。
若是靠近城墙仔细地看,会发现这高大的城墙竟然不是用石头制作的,也不是土坯,竟然就是简单地用泥土堆积,但又令人怀疑,真的能用泥土堆积成如此高大厚实的城墙吗?
刘渊带着几百骑奔驰入城,他下意识的微微勒马,疾驰的战马渐渐成了小跑。但这个举动其实毫无必要,城池之内的主干道足足有三十余丈宽,绝不会因为有人纵马而造成了意外。更重要的是主干道两边没有任何的居民房和商铺,唯有一个个箭塔和大片的良田。
刘渊看着地里绿油油的秧苗,心里就满是羡慕和佩服,有这个城池在,哪里还会为了粮食犯愁。
“好一座太康城!”刘渊灿烂地笑着,这座城池的名字叫做“太康”,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司马模与刘渊并肩而行,注意到了刘渊眼中的羡慕和感慨,他淡淡地道:“这太康城中的良田只是为了应急而建,本城的粮食主要还是靠外面的田地。”
刘渊微笑着,这太康城外面有一望无际的田地,每天有无数的人在田地中忙碌,这才能够保证三十万人的吃饭问题。但这只是官方的说法,刘渊是不信的,这城池或许只要几个月就能建立,但这草原的土地能够分分钟从生地变成了熟地,可以在秋初种下一粒稻,秋末收到十万谷?经历过并州粮荒,见识了上等良田因为一年的荒芜就杂草丛生,肥力下降的刘渊是绝对不信的。或许这太康城的位置好,有数条河流经过,土地肥沃适合耕种,既不怕大旱也不怕大寒,无数良田在去年秋天获得了大丰收,但是在这之前呢?不论现在司马越有多少粮食,司马越在太康六年秋冬才到了草原,哪怕太康七年春立刻就开始种地牧羊,在太康七年秋之前绝对没有一粒粮食的收入,司马越有一年多的存粮?刘渊绝对不信。
司马模客套地微笑,心中很清楚刘渊不会信,但他没想告诉刘渊他们真正的粮食来自哪里。刘渊势穷而投靠司马家,谁知道刘渊知道了他们粮食的秘密之后会不会反过来抢夺这座城池?
“刘将军,我兄长已经等急了。”司马模微笑着催促道。
刘渊笑着点头,心中对“刘将军”三字泛起酸楚,他如今不是单于,不是皇帝,而是大缙朝的“将军”。
司马越的府邸外站立着无数守卫,哪怕以刘渊的眼光看去也认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他心中微微一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司马家丢了天下,但是帝王的根基怎么都比他这个小小的单于强了几百倍。不论是这精锐的士卒,还是这巨大的城池,数之不尽的粮草都不是他能够相比的。
刘渊恭敬地低着头,态度谦卑地跟在司马模的身后进了一座大殿。他第一时间跪下,看着地面,大声地道:“微臣刘渊拜见东海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刘渊,何必拘束,抬起头来吧。”司马越的声音依然清亮和平静无比,刘渊却从中听出了以前不曾有的自信,他缓缓地抬头,看着故人司马越,他在洛阳的时候只见过几次司马越,心里不太有印象了,但确定眼前这个司马越的精气神绝不是以前的纨绔司马越能够拥有的,这是一种经历了风霜,正在极力忍耐,不惜代价,时刻准备牺牲一切的枭雄的气质。
刘渊跪在地上,泪水陡然狂涌,起初声音还只是哽咽和微不可闻,而后越来越大,直到伏地嚎啕大哭。
司马模看了一眼司马越,两人瞬间就懂了刘渊的套路,你丫的真是太看不起我们,但刘渊不要脸,他们只能配合了,司马模强行忍住恶心,温和地问道:“刘将军为何哭泣?”
刘渊趴在地上大哭,每个字都说得清楚无比,一点没有因为哭泣而影响:“微臣见了殿下,如同见到了陛下,心中感慨,大缙复兴有望,故而忍不住哭泣。”
司马模悲凉地看司马越,我们就需要拉拢这种废物白痴?司马越的眼神中带着责怪,穷途末路之中别说刘渊的人手数以万计,就是只有百十人也是好的。
司马越在声音中加了三分回忆往昔的感慨,三分遇到忠臣的欣喜,以及三分沦落天涯的悲凉,温和地道:“刘将军快起来,我等能够在这洛阳千里之外重逢,这是好事啊。”
刘渊这才抬起头来,欣喜地看着司马越:“有殿下在,我大缙一定可以杀回中原,重建昔日辉煌。”
司马越看着眼前赤胆忠心的刘渊,仿佛不记得刘渊有意杀入关中称帝,也不记得刘渊数次在羌胡杂居地和并州叫嚣着建立匈奴人的国家,自立为帝,他真诚地微笑着:“本王能够得到刘将军的协助,破胡问静,重回中原,只在反掌之间。”
大殿中,三人唏嘘了许久,又洒落了不少泪水,刘渊这才离开大殿。
司马模立刻鄙夷极了:“又想来索要粮草?”刘渊能够存活到现在而没有饿死或者被愤怒的并州匈奴人杀了,只是因为司马越给他指了一条逃入草原牧羊的明路,又借了他一些粮食,虽然大部分是野菜,但刘渊愣是靠这些野菜以及从草原南下的胡人的血肉,带着并州匈奴人活了下来。
司马越淡淡地:“他若是能够交出一些战马和人手,本王倒是愿意再借他一些粮食,本王不就是馋他的手下吗?”刘渊狼子野心,且没有丝毫报恩之心,比胡问静还不如,司马越是绝对不会信任刘渊的,但是刘渊手中的匈奴人却是司马越想要拉拢的力量。
司马模皱眉道:“到底刘渊的手中有多少匈奴人?”哪怕在大缙朝稳如泰山的时日中朝廷都没有搞清楚到底匈奴人有几十万还是百十万,胡人不时从草原到中原,又到处流窜,谁知道匈奴人到底有多少?刘渊和刘曜先后在关中、司州、冀州被胡问静杀了无数,到底还有多少人?
司马越道:“刘渊屡战屡败,死伤惨重,不少匈奴人已经逃离了并州,但即使如此,在并州守住关隘的匈奴人就有两三万人,在草原之中的匈奴人和各族胡人有三五十万,而且多为老弱妇孺,精壮不足三千,刘渊或许又吸收了一些南下的匈奴人,杀零散南下的胡人为食是够了,想要与本王作战那就是鸡蛋碰石头。”
司马越送粮食给刘渊是经过精密的调查和计算的,绝不可能在己方粮食尚且不足的情况之下大量给刘渊提供粮食,他提供的野菜等等粮食仅仅可以填补三五十万匈奴人的粮食缺口的一小部分,勉强不饿死,绝不肯多提供分毫。
司马模重重地拂袖,冷笑几声,刘渊真是野心勃勃啊,竟然无声无息的在并州聚集了这三五十万胡人,怪不得有胆子造反,然后他微微叹气,只有三千余精壮的蛮夷也是一股必须吸收的力量了?大缙朝真是败落了。
司马越见了司马模的不以为然,认真解释道:“三千壮丁已经不少了,何况还有三五十万老弱妇孺?我若是吸收了这些人定然可以让太康城的力量再次上升一个层次。”他心中微微遗憾,司马模还是放不下皇族的尊严,无法从真实的现状出发看清现实,衡量利弊。不论是三五十万老弱妇孺还是三千壮丁对只有三十万人的太康城而言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司马越慢慢地道:“刘渊中了本王的计,放弃并州进入了草原放羊,他不可能养活三五十万人的。”
司马模大笑,在鼓动刘渊回到草原的时候,司马家的人就讨论清楚了,刘渊的上策其实是留下太原平原的人口种地,将其余人口带到草原艰难度日,如此草原牧羊的压力不大,太原平原的田地不至于荒芜,留守并州要隘的匈奴人也不会觉得被抛弃了。可是并州剩下的人口中的九成是各族的胡人,刘渊不过是名义上统领所有匈奴人,不仅缺乏对并州各族胡人的掌控,对匈奴内部各部都无法真正控制,刘渊要如何安排留下种地的人和回到草原的人?
若是刘渊敢驱赶非嫡系部落的胡人进入草原,那么并州在胡问静“吃光胡人”的压力下结成的联合瞬间就会瓦解,各族胡人立刻反叛或者脱离刘渊的掌控。
刘渊气魄不够,做不到把肥沃的太原平原交给其余部落,而自己带着本部去草原,于是只能选择了下下策,留下各部的精锐守住并州要隘,半军屯,半守卫,而其余人不分部落尽数跟随他进入草原。留守在并州要隘的胡人士卒又让刘渊不敢分散任由各个部落到处游牧,必须将士卒的家人控制在手中。如此一来刘渊的粮食压力暴涨,拿什么养活几十万胡人老弱?向司马越求助或者投降是迟早的事情。
司马越平静无比,这数年的挫折让他渐渐脱离了单纯的宅斗宫斗,用更高的角度看待对手和大局,刘渊在被卫瓘掏空了并州的存粮的时候就注定了败亡,哪怕有气魄将太原平原留给别的胡人,只带本部去草原也一样,没有科技,不会种地,缺乏粮食,人口稀少,这一切注定了刘渊的未来只能是被强者杀死或者吞并,他的计策只是加速了刘渊的灭亡。
司马越道:“本王有把握从刘渊的手中得到一千丁壮和三万人口。”刘渊或许已经醒悟需要分一半人去种地,或者也掌握了放羊的诀窍,或许有一些胡人见春天已经到了,不在需要依靠刘渊的庇护,带领部落人进入了草原再一次成为了游牧民族,但是这都太迟了,刘渊已经耗尽了并州遗留的最后的粮食,草原放牧无法养活聚集在一起的三五十万人口。
司马越冷笑着,刘渊极有可能已经只有几日的粮食了,用人口换粮食是刘渊唯一的选择。虽然这三万人口不用说也是刘渊刻意淘汰的老弱,但是能够从饥寒交迫中坚持下来的“老弱”又能有多弱?放羊养鸡种地终究有一个适合“老弱”们的。何况他更看重这三十万人的太康城又增加了十分之一的人口,这将改变太康城的各族人口比例。
大殿外,有鲜卑将领走了进来,道:“司马虓送来消息,刘弘的大军停留在昌黎,正在聚集物资,看来到夏末定然会杀向辽东。”
司马越击掌道:“好!刘弘果然中计了!你传信给慕容廆,可逐步退却,主力悄悄向太康靠拢。”
那鲜卑将领傲然点头:“是。”大步离开了大殿。
司马越脸上兴奋地笑着,心里只觉耻辱。胡问静是个蠢货,以为他会傻乎乎地与鲜卑人,与匈奴人,与各个胡人厮杀,会在刘弘和文鸯的逼迫下不得不向西杀入未知的草原。他也是这么向司马柬透露的。可是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向西杀入草原是死路一条。草原或许不是只能放牧,也能种地,就像这太康城,有河有肥沃的土地,很适合种地。可是司马越和一群只会种地的中原百姓带着惶恐进入了草原,真的能够一边放羊,一边开垦荒地种地,然后向西一路前进?只说这种地和“向西前进”其实就是矛盾的,种地之后就被土地束缚了,如何向西?不种地,只靠放羊,一路向西杀入草原,找到传说中的极西之地?别说司马越脑子没病,就是有病也不会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
司马越感谢胡问静的白痴以及凶残的“吃光胡人”的口号,他轻易地联系上了慕容鲜卑、段氏鲜卑、宇文鲜卑的头领,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什么不可以沟通的?而刘弘和文鸯等人缺乏杀入草原杀光鲜卑人的精神,一心只想将胡人驱赶出华夏故土,一点没有深入草原之心。
于是,前方打得热热闹闹,司马越聚集了汉人、鲜卑人、各族胡人,安安全全的在草原深处建立了一个人口高达三十万人、城墙之内包含无数田地的超级巨城。司马越有把握让胡问静的攻城利器在这厚达二十丈的泥土城墙前毫无作用,胡问静的超级投石车砸碎了泥土墙,那就拿个扫帚和簸箕将散落的泥土再次倾倒在缺口上就是了。胡问静没了击碎城墙的利器,难道有胆子凭借士卒强行进攻?
司马越冷笑着,这一年来他制作了无数的长矛,弓箭,盾牌,胡问静的弩(矢)在太康城面前未必好用。
可是这个令司马家的王侯们狂喜,认为终于保住了性命的城池却受到了鲜卑人的鄙夷。
司马越的“大殿”是新建的,没有雕花的栏杆和窗户,没有翘起的屋角和精致的铜铃,没有乌黑的瓦片,这“大殿”只是一间比较大的木板屋而已,那作为墙壁的木板上不但没有防水处理,甚至木刺都没有处理干净,这大缙朝东海王殿下议政的“大殿”比鲜卑人的房屋还要简陋,鲜卑人又怎么会看得起东海王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