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维桢找到何清的时候他正坐在医院小花园的长凳上呆。
他亲眼看见了那一幕,但抢救的时候都是有经验的老师们往前冲,实习生让开通道,除了心碎就是无力。
林维桢看着也要心碎了,大步走过去抱住了何清。
他跑的急,离得近了能闻见汗水的味道,整个人都是烫的。谁都没说话,但何清心里的温度慢慢回升,好像一个空壳子,一点一点地被填满,也像是从云端坠落,没有砸在坚硬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了一池春水。又像一场大雨前的最后一秒,收起了晾在外面的衣服。
很及时,又很温柔。有什么快要裂开的东西外面突然加了一层保护壳,在剧烈的震动中缓和下来,堪堪保留了原本的模样。
半晌何清才冒出一句:“李老师很好。”
林维桢抱的更紧了些,拍拍他的后背,连着说了好几遍“我知道”。
好久之后林维桢才松开他,何清看他眼眶都湿了,稍微眨一眨就有水滴要落下来,轻声道:“怎么还哭了。”
“没哭,”林维桢坐在旁边,吸了吸鼻子,“你哪儿看见我哭了。”
何清翻出来口袋里的纸巾,抬手帮林维桢擦了擦:“嗯,没看见。”
医院的小花园没什么人,鸟鸣在枝叶里藏不住,被风带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急诊最容易出事,”何清低着头说,“有送过来需要立刻手术,家属意见不统一当场闹的,有质疑医生治疗方案说医院骗钱的。”
林维桢把何清的手攥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去年还有拉条幅堵急诊通道的,医务处没办法,官司打不赢,成本太高,最后是给了那个主治医生处分吧。”何清接着说,“从专业判断上他没什么错,错可能错在太为病人考虑了,结果没碰上通情达理的人。”
做医生的苦还有很多很多。
何清很少说这么多话。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可知道和亲眼看见是两回事,金属利刃和血迹印在了脑海里,把恐惧、委屈、迷茫都放的无限大。
李主任的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林维桢陪何清等了两个小时。直到群里传来好消息,说李主任救过来了,没有生命危险,何清心里压着的大石头才轰然落地。
何清跟着急诊科的带教老师去病房看了李主任一眼。
医院里很多学生都来了,战战兢兢的等待总算迎来了相对好的结果,但这件事的酵还在继续。
何清朋友圈一半都是学医的,转和讨论比林维桢朋友圈看到的多好几倍。“心凉了,学不下去了”、“我们学这么多年是为了给人治病,不是当挨刀的靶子”,这样的感叹比比皆是。
整个医学院气压都很低,警方调查还在继续,媒体上除了有关“如何保护医生”的讨论,一些黑心医院的旧账也被翻出来,医患矛盾原本就是敏感话题,热度恐怕要持续好多天。
6o4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在宿舍了,有些忐忑地等何清回来。
李晓嵩烦躁地转着:“我要是亲眼看见估计会受不了。”
杨浩拧开杯盖喝了口水,没说话。姜枫试图缓和气氛,故作轻松道:“没事儿,何清说林维桢去找他了,让咱们别担心。”
这话确实有点安慰作用,李晓嵩把插进筒,又叹了口气。
宿舍门一响三个人就齐刷刷地看过去,何清慢慢走进来,他没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开口,最后还是姜枫迎上来,小心地问了句“没事吧”。
何清看见姜枫的瞬间情绪忽然又崩了,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姜枫就是被急诊录取的。”
人的想象力惊人到可怕,尤其是坏事儿,强迫自己不要想,那些念头却如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姜枫是个好室友,好男友,以后也会是个好医生,他陪自己去图书馆、去大,为别人解围、逗乐大家的样子历历在目。
还有很多次的出谋划策,很多次鼓励和包容。
何清这才意识到,如果非要在姜枫的名字前加一段形容,可能是“本科五年最好的朋友”。
那么糟糕的环境怎么配得上姜枫这么好的人。
何清越想越难过,揽过姜枫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言语的安慰挺无力的,但姜枫还是絮叨了好久,让何清想开点儿,李老师这么好的人以后肯定有福报。
晚上顾晓燕打来了电话,上了热搜的事情全国都在讨论,何况是何清实习的医院,做母亲的说不担心都是假的。何清兴致不高,顾晓燕交代一句他应一句。
何清一直知道顾晓燕不想让他学医,直博了最好的骨科,说出去挺骄傲,但不一定是顾晓燕最开心的结果。所以何清也不愿在电话里对她表现出太负面的情绪,再给她长久以来“不想让儿子学医”的念头加把火没什么好处。
“还有个事儿,”顾晓燕声音里有些犹豫,但毕竟瞒不住,还是在挂电话前说了,“你爸……是这次律所请的顾问,他去s城了,想见见你。”
*
顾晓燕说的“你爸”是何清的亲生父亲何卓弘。
外面看着都是体面人,当年离婚离的却并不算好看,一个再娶,一个再嫁,都有各自的家庭。“何卓弘”这个名字已经在何清的生活里消失很久了。他向着顾晓燕,这些年也一直跟着顾晓燕,并不打算和亲生父亲联系太多,否则会弄的梁伟和梁岚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