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麟元年,偁王遇刺十日后毒身亡,休朝三日,举国哀恸。皇上撑着病体亲自到偁王府吊唁,扶棺大哭,几欲昏厥,让所有臣民感慨不已,原来皇家兄弟之间也有如此这般的情深意重。
三日后,早朝上的气氛有些压抑,一向深居简出的福王难得上了朝,皇上给他赐了座。
他谢了便坐下来,掩住唇不时咳嗽一声。
几个臣子稀稀拉拉地奏了几样无关紧要的事,眼光瞥处,只见皇上脸色苍白,神情恹恹的模样便打住了下面的话。
大太监附身,耳语了几句,便宣道:“皇上有旨,有事便呈上来,若是无事,众位臣工便散了吧。”
高朗脚步动了动,被高伯父瞪了眼又退了回去。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喝唱,“征北王李大将军觐见!”
“宣。”皇上打起了精神,一众臣子也探头看过去。
福王垂下眼皮,不闻不动。
前几日征北军凯旋,皇上大设宫宴,为显示皇恩浩荡,一直将对方拘在左右。所以,很多人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虽然为对方的风采折服,可恨不能近前攀谈一二。
接着,眉妃病亡,偁王殁,策王被废黜……h整个盛京地动山摇,人人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里还有心情来关注这新晋的征北王?
好在,今天终于有了机会。
只见李霁开着了件白色锦袍,外披一件玄色氅衣,衣摆处用金线银丝绣了蟒纹海水,随着她的走动若隐若现,逆着阳光而来,如踏波蹑云而来,再加上她容色昳丽,眉锋凌冽,一头长用一根白色带子简单地束于头顶,微微晃荡着,整个人宛如神祗般夺目耀眼。
有人轻咿了声,恍惚道:“靖,靖北王……”然而这一声随即便湮灭在其他人的低声赞叹中。
李霁开躬身行礼,“臣李霁开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有人眼尖地看到她的腰间悬着一柄短剑,剑柄镶嵌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不由地心头大震。
这金龙剑是皇上贴身之物,见剑如见君,看样子这少年将军一步登天,已经盛宠在望了。
一个时代,总有人落幕,也总有新人出场。
心下不免唏嘘,偁王再是权势滔天也免不得被舍弃。这个曾经并不被看好的病弱天子温馨谦和的外表下到底有怎样的令人胆战的心机城府,又有怎样的隐忍坚毅?
还好,还好,自己没有胡乱站队,不少人庆幸着,心有余悸。
皇上俯视着李霁开,微笑道:“爱卿平身。你这几日一路奔波劳累,朕不是准你休沐几日么?对了,你对你的府邸可还满意?若是不喜,你自己再去看看,看中了哪个府宅,朕都赏了你。”
众臣听了不由得暗暗啧舌,再看着对方的少年英俊,想象着对方将来的煊赫,不由地都动起了心思,将自己家里嫡女庶女甚至是侄女儿都捋了个遍。
李霁开不亢不卑地直起身,道:“皇上厚爱,臣不胜惶恐。”顿了下,“臣上朝,是有事要奏。”说着,从怀里将一摞子书信递了过去。
大太监接过书信,放到皇上的手里。
对方翻了几页,骤然停了停,又快地翻动起来。
半晌,他声音艰涩,道:“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李霁开道:“回禀皇上,这是北戎狼主亲手交给微臣的。”她的声音低沉,“十八年前,当时的三皇子也是如今泰上宫里的那个人勾结北戎人,泄露先太子的行踪,致使先太子被追杀失踪。十三年前,他又属意臣下陈妥、掌事大太监段禄为暗中操纵刘顺、葛胜杰等人将兵器坊淬入了杂质,致使兵器遇刚则折。敌我对阵,短兵相接,竟然成了一堆废铁,靖北军伤亡惨重,只能退守图门关。然而,作战图被泄露,靖北王被人诬告通敌叛国。为证明清白,他不得不出战图门关,最后却力竭而亡,死在了战场之上。随后,图门关,还有两城皆陷落北戎人之手。不得已,两国议和,天朝被迫割两城,舍图门关,成为天朝之辱,靖北王便成了罪魁祸。”
大殿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谁也没有想到,图门关,那个刻在天朝和天朝臣民心口十三年的耻辱,国土沦丧,百姓失所,竟然仅仅是因为那个高位者的一己之私。
渐渐的,有人啜泣,有人愤怒地咒骂,有人顿足捶胸……
皇上的脸色难看至极,像是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一时间气血上涌,双耳轰鸣,头脑嗡嗡的。
图门关之战,他早就揣测了大概,痛恨愤怒之余,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公诸于世。
无论如何,那是他的父皇,是天朝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但是,这个人将这所有的真相都剥离在众人面前,昭告天下,他的皇位是踩着兄长的鲜血和尸骨得来的,十三年天朝遭受到耻辱是他造成的。
这样的人,即使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不能谢天下!
而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他抓紧龙椅上的龙头,羸白的手背上青筋如蚯虫般鼓突出来。他死死地压住喉间翻涌上来的腥甜,盯着对方。
“你,要怎样?”空洞地,他觉得这个声音根本不是他的。
李霁开目光明亮,神情坚毅,一字一顿道:“薛与定不配为皇,不配为人子,不配为父,也不配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