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却震得人人失色。
皇上的目光从大殿里所有人的脸上扫过,多是激愤,沉默,还有躲闪。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福王的脸上,声音轻飘飘地,道:“太叔公,您说呢?”
福王慢吞吞地站起来,步履沉稳,走到李霁开的面前,淡淡地道:“本王想知道的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李霁开,还是薛阿满?”
众臣子都是一愣。
高朗被这一幕变故刺激得头脑轰轰然,恨得几乎要吐血,闻言,脱口道:“薛阿满?你是说靖北王府的小世子薛阿满?”
很多人都知道,靖北王从十五岁起便在北疆奔走征战,一直没有娶妻。直到多年后,回京带回来一名三岁左右的孩子,说是亲子,母亲是个北疆女子。
先皇已经不在,先皇后也就是太皇太后向来看这个弟弟重,虽然不满对方只娶了个平民女子,总归是有了后,却也是欢喜的,催促皇上封了世子。
薛同殇却婉拒,说孩子太小,等十岁时,他将亲自上表请封。
太皇太后觉得也好,便没有再提。
这是薛阿满在盛京的唯一一次,她年龄小,生性顽劣,在宫里几乎是祸祸一圈,即使是一帮皇子见了她也是头皮炸,避之不及。
靖北王却宠得厉害,好在没多久便带着薛阿满回了北疆,这一去就没再回来。后来,图门关之战,靖北军几乎全军覆没,靖北王战死,薛阿满便彻底失去了消息,很多人都猜测她已经死了。
所有人都看着李霁开,震惊还有恍然。
福王不说话,就那么稳稳地站着,素日清瘦微佝的腰身似乎也挺直了许多。目光深沉冷幽,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兴奋。他道:“阿满?靖北王世子薛阿满?”
李霁开笑了,道:“是,我是薛阿满,不过不是世子,而是霁月郡主!”
众皆哗然,目瞪口呆。
福王陡然变了脸色,像是站立不稳似的晃了几晃。
高朗忙扶住他,“福王殿下。”
对方勉强向他笑了下,脸色却难看至极。
李霁开看向皇上,声音清朗,“我父王说做人要霁月清风,不萦于怀。所以,父王拟准在我十岁时上表向皇上请封霁月郡主。”
皇上已经恢复了常态,不知怎的竟然有几分释然,还有几分真心的欢喜。他哈哈大笑,道:“光风霁月,天地坦荡。想不到朕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靖北王府的小郡主,这是朕嫡亲的小姑姑。朕心甚喜,甚喜!”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恭喜郡主!……”
大殿里一片欢腾,附和着皇上恭贺声此起彼伏。
福王微微笑着,依然儒雅温和,眼底沉着浓浓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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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上宫,太上皇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似乎被前殿的欢腾声惊着了,挣扎着起身,嘴里含含糊糊地,“来人……来人……”
好一会儿,小袁后走了进来,素面朝天,眼神冰冷,皱着眉道:“太上皇这是要做什么?”
太上皇努力辨认了下她,道:“你?怎么是你?……曜儿呢?晖儿呢?还有太子,那个逆子,让他,让他来见朕……还有,小禄子……小禄子那个狗奴才呢?”他舌头僵硬,含糊不清。
“你忘了?那个狗奴才刚进了泰上宫便被皇上杖毙了。”
对方愣了一瞬,捶床道:“该死……都该死……”
小袁后淡定地坐在一边的绣凳上,轻描淡写地,“是都该死。对了,你还不知道呢,偁王殁了,策王也没了,你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的儿子坐上了那个最高的位子。还有啊,淑太妃自缢了,德太妃把自个儿关进了冷宫,还不知道死了还是活着。你瞧瞧,这宫里的姹紫嫣红都谢了,没了,就剩下这么个空唠唠的地儿了。”
“你,你胡说!”太上皇眼珠红,嘴歪了,涎水流下来,颤巍巍地指着她,“贱人!贱人!……朕要废了你!废了你!”
小袁后叹道:“你以为我稀罕么?当年若不是姐姐没了,太子孤苦无依,袁家怎么会生生断了我的幸福,将我送进这吃人又肮脏的地方?!”她目光迷离,“我本来呵,和他已经约好了,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结果……”她苦笑。
太上皇怒,嘴里骂着,胡乱地抓起东西丢过来。
小袁后冷漠又鄙夷地看着他。
最终,他没了力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里露出悲伤和哀求,吃力地,“朕……不怪你,朕知道……亏欠了你这些年,不过,”他眼里像是燃起两簇鬼火,压低了声音,“朕告诉你一个秘密,嘘,太子活不长的,这个天下还是朕的……朕给你懿旨,朕要封小八为太子……”
“你疯了!”小袁后脸色煞白,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你毁了太子,毁了偁王和策王,还要毁了我的儿子!我绝不允许!绝不!”她愤怒地尖叫起来,不假思索地抓起案几上的药碗便砸了过去,“你去死吧!”
砰的一声,磁实的药碗正好砸在对方的太阳穴,他哼了声,两眼翻白,软软地倒了下去,汩汩的鲜血从血洞流出来,濡湿了半边脸,滴落在衣领上、肩头,还有地上。
大睁着眼睛,他再也不动了。
小袁后瘫软般地坐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抓住绣凳,簌簌抖,指甲因为用力白。她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喃喃道:“你早该死了,早该死了,死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