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这才放下心来。
侍女跪下谢罪,“是奴疏忽了,差点让长公主受伤,请殿下治罪。”
昊阳叹了口气,道:“阿雅姑姑不必自责,这些年若不是你照看着,姑姑只怕会受伤更重。”他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了,目光落在地上那件已经被撕扯不成样子的衣服上。
这些年,大长公主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总是将自己沉浸在过去里,或是自己的世界里。在她的世界和她的过去里,夫君依然是那个征战在沙场俊朗又豪迈的男人,阿满还是那么调皮,总是玩得不知道回家。于是,很多时候她总是倚着门翘以盼,有的时候又自怨自艾。然而,她是快乐并幸福的,即使这快乐和幸福只仅仅拘囿于这个小小的院落。她给她的夫君和孩子做了很多的吃的,还有许多的衣服,一样又一样,一件又一件。
而没有预兆地,她往往会陷入癫狂之中,像是要记住什么,又像是要泄那种无法控制的悲伤和痛苦,她总是用尖锐的东西伤害自己,却不知道痛似的。
北戎狼主疼爱这个唯一的胞妹,下重金到处求医问药,却没有任何办法。
偶尔,她也有清醒的时候,会沉默地坐了很久,会拿出一张张画像静静地看。
她对昊阳说:“对于那个人对于阿满,我是个罪人,我早就想死了,可是我舍不得阿满,我总觉得阿满还活着。阿满啊,”她眼神飘远,凄凉又绝望,“当年她还那么小……”
轻轻地抚摸着她垂下来的一缕花白的头,他道:“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生。我现在被禁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甚至于,父王不会再允许我过来。”
阿雅难过地道:“难道狼主这么不相信你么?您毕竟是他的嫡长子。当年狼主在太后病床前,还有大长公主面前过誓,将来会把所有的都留给你。”
昊阳苦笑着,“人心易变,如今,父王不仅仅只有我一个儿子。”
阿雅沉默了下,“也就是说,只有大长公主能够改变狼主的心意。”
昊阳道:“是,我现在的能力并不能让我稳操胜券,除非姑姑。”
阿雅很清楚,对方仅仅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分,母族势微,能依靠的是一众老臣。然而,如今二王子逐渐羽翼丰满,有身为宠妃的母亲助力,狼主也有默许争储之意,即使是拥护大王子的臣子也要审时度势。
她叹气,道:“大长公主如果还清醒,她一定会很难过。对了,奴记得,您说过会带一个人来见大长公主,或许会让大长公主好起来。那个人呢?”
昊阳摇头道:“我也不敢确定。她和姑姑不一样,和其他人也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特别的人。”他想起李霁开,嘴角不自禁地微微勾起。
那样一个鲜活的人,与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
三年里,他不止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像是横空出世般,与李开仅仅是一字之差。对方的行兵设阵,用兵如神与当年的靖北王有异曲同工之处,然而,其作战思路和方法更灵活也更大胆,可以说完全不按照常规出牌,却往往攻无不克。
黑水城的陷落始料未及,他几乎能预见接下来的两国争战结果。而可笑的是,如今的自己却深陷夺储之争,无能为力。
他低头看向伏在膝头上那个睡熟的女人,轻叹,“姑姑,我相信那个人就是阿满。我给她留了书,希望她来看您,即使是揭开不堪的往事,即使是仇恨,也胜过您这样浑浑噩噩地折磨自己。从小到大,您最是疼爱我,我也以为会一直是父王的好儿子。可是,父王有了其他的儿子,他明知道续约图门是件非常凶险的事,依然让我去了天朝,在他的心里,我的死活并不重要。我原先想着寻得了神卷天书,就能帮助父王一展宏图,如今却都成了空。姑姑,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跟父母住在一座破败的宫殿里,只有瘦伶伶的几个宫人伺候着,行动拖沓,麻木不仁。整个宫殿像是被剥去了华裳露出瘦骨嶙峋千疮百孔的身体。每天,父王沉默而颓丧,母亲温柔忧伤。
只有小姑姑,十三岁的小姑姑美丽活泼,像是雪山之巅那棵带着晨露的雪莲花,她陪着他玩陪着他读书,常常摸着他的头说:“小姑姑对谁最好?”
“对阿阳最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阿阳长大了一定要保护姑姑!”
“好啊!姑姑也一定会保护阿阳!”
可是有一天,姑姑突然不见了,五年后年又回到了玉都,依然美得像是仙女似的,却再也不会笑。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经常听到她压抑的哭声。
那一年,震惊两国的图门关一战,北戎大捷,神武不可一世的天朝靖北王战死。父王则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了王储,继承了狼主之位。
那天父王当着许多重臣的面郑重地许诺:“以雪山最强壮的狼王宣誓,我唯一的胞妹朵朵儿将是北戎唯一的大长公主,见公主如见王,违者斩。”
“我将许诺,昊阳将是我唯一的嫡子,将来的储君。”
……
如今,都成了前尘往事。
他神色怅惘。
这时,一个暗卫悄没声地出现在房间里,躬身道:“少主,宫里捎话出来,十万火急。”他附耳说了几句。
昊阳脸色大变,“几时?”
“半个时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