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朔送走乘白已经好几天了,总是有些无聊,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他只能找个僻静的角落看看书,练练剑,看着校园里的人越来越少。这一天他又在人鱼湖边看书,忽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米色皮衣带红色披风的女生正弯着腰不住的喘气。那是他们班上的一个平民女生,叫青地令脂。他有些诧异,问:“怎么?”
“七香老师让我找你呢,我找了半天了。”
“老师回来了?”
“是啊,老师把全校所有不回家的学生的集合起来,要做一下安排。你不是不回家的吗?”
宁朔连忙站了起来。
一路上令脂大概说了说,班上就只有他们两个留校,高年级却比较多等等。到了晨昏堡,那里看守的干城子都不在了。宁朔之前多少次远远的看濯七香的红色阁楼,这是第一次走这么近。他装作随意的打量着,简单而整齐的小院,一个木头雕刻的小狗,用彩色的石子穿成的挂在门前的装饰。邻居家有个很大的梧桐,阳光把大树的枝桠清晰地投射了下来,院子中的石榴树也都掉光了叶子。到了门前,门虚掩着,便能看到很多高年级的男生女生随意的坐着。他们走了进去,濯七香正站在中间,看了看他们。
宁朔与令脂在一旁坐了。
原来濯七香在协调高年级学生的冬假调查,高年级学生可以选择留校,借着假期在熊巫省境内做一些调查研究,多是学术上的。宁朔听他们说的,有动物,矿业,货值,甚至神教,都是非常有趣的课题。濯七香把他们的计划记录下来,核算资金需求和确对附近城邦需要做的配合,通过的则给他们相羊书院的证明书简,不通过的则需要几天后重新提交。宁朔听一个偏红色长的女生说她想要调查熊巫城熊巫的遗留,不禁想,如果乘白听了这样的话会多么的感兴趣。
这些人终于全都交代完,离开了,剩下他们两人和有几个三四年级都是无家可归的学生。他们多随自己的某个老师住在一起,没有找到老师的濯七香则为他们安排。有一个叫做黄木黄石的四年级生,看上去又胖又精明的样子,濯七香问他是不是和往常一样住在青策家,他却说青策师兄事情多,今年不住那里了。濯七香便又给他找了其它的地方。等到高年级的人都问完了,只剩下宁朔和令脂两人。濯七香跳过了宁朔问令脂:“你呢,青地族小姑娘,大戊老师不在了,你想和哪个老师一起住?”
“我不知道可以和哪个老师住。”令脂说。
“我今年留在这里,如果你愿意,就住我家吧。”濯七香说。
令脂大为欣喜,连忙答应着。最后便只剩下宁朔,宁朔问:“那我住哪儿?”濯七香厉眼看了看他,却又笑了起来,说:“怎么,半年不见,你这是厌烦我了吗?”
她走过去揉了揉宁朔的头,把一边的青地令脂吓了一跳。
冬假,就这样开始了。宁朔虽然心中各种烦忧,还是欢喜能和濯七香在一起。但他很快就知道濯七香只是把工作放到了相羊,如同以往在告火一样,每日匆忙,并没有太多闲暇。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她才抽出时间把宁朔身体检查了一遍,又让宁朔把他与黑衣盟的冲突说一遍。宁朔按照乘白的说法说了,濯七香并没有特别的在意,嘱咐了宁朔几句,让他去了。
宁朔却没有躲过一劫的心情,甚至说,心中更加烦闷了——她明明一点不在意这些事情,连假装都不愿意假装。为什么叫自己山海,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自己。那对未知的畏惧与欲望反复沉浮,在他心中煎熬,他不知道要怎么和濯七香问这一切,更不知道濯七香什么时候找他,会不会找他。
血裔,血裔,在濯七香的眼里,血裔究竟是什么?
青地令脂是个极为精细的女孩,主动帮助濯七香处理家务以及其他一些事宜,宁朔则早出晚归,每天在空荡的校园里闲逛。有时候会遇到一些师兄师姐,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他把平时不能去现在可以去的地方都仔细走了一遍,又去看墓冢那好梦草的小屋,那里的植物早就萎靡了,到现在终于还是彻底死去。或者就在大树上看着远处的金水镇,叫卖的商贩,管理双马的店家,在大路边嬉闹的孩童,以前乘白在的时候最喜欢让宁朔给他讲金水镇的场景,不厌其烦的问他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乘白现在如何?遇到灾民了吗?会不会把自己的口粮全都给了他人?会不会也有有趣的事情。
到了第八天,他终于给自己找了个事情,是一个主意,连乘白都不会想到的——当初他们顺着穿山甲地道从人鱼族金矿爬了出来,于是他想,如果能把地道修成正式通道,岂不就有了一个监视黑衣盟以及犀甲的途径?如今内外局势越来越紧张,各样的传言满天飞,有说火王要死了的,有说大贵族要作乱的,如果有监视犀甲的途径,那对他对濯七香都有极大的用处。现在冬假无人,他又有大把的时光,真是天赐良机。于是从第九天起,他每天过了午后就去那里,脱了衣服,挖土,用藤木固定,然后去人鱼湖洗个澡,穿上衣服再回濯七香家。但挖了二十来天,进展颇为缓慢。
这样一直到了十二月月望,离过年只有半个月了,一天他练了剑回来,在小广场看到令脂一个人在那里等他。他已经习惯了在濯七香家与令脂相见,这时便有一种奇怪感觉,就好像整个相羊都是濯七香的家,不再是那个相羊书院;而令脂是自己的家人,不再是那个没怎么说过话的同学。令脂面色紧张,见到他说:“成绩出来了,一起去看吗?”
宁朔不知为何想笑,也不说话,跟着令脂一路到了三水楼。里面更是空无一人,令脂带他到了一间花室。
“是要整理的,七香老师还说明天让我们来帮忙。”
宁朔不理会她,很快就找到了二年级的表单,从上往下,第一是阳谷姜,全青,第二是季肥,除了道德论之外全青,第三是乘白,三科被标记为班级最佳,近代史却只是白。相羊书院的考试成绩分四个等级,青,黑,白,红,以四位使者为依据设立的标准。东使者最为重要,青为最高,因南使者为敌人,红为不及格。
“哇,你蛮厉害的嘛!”令脂在一边说。因宁朔占住了位置,她凑到宁朔耳边,几乎和他贴上了头。宁朔不想躲开,只冷眼看她。
“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一个才来半年的学生拿了三青一黑一白,我一共才拿了一青。——驯兽,人类史,古语文,你的古语文怎么得到青标的?我一直不明白这门课在讲什么,你可不可以给我讲一讲?”
她显然有些兴奋,比平时话多很多,说宁朔果然是天才,要不然也不会与乘白成为朋友。又说自己也就这样了,她真心努力过了,可永远比不上那些真正聪明的人等等。宁朔很快觉得烦躁,自己离开了。
冬日的傍晚静谧,宁朔一人坐在安静的堂屋等待着濯七香,有些无神的看着墙壁上的画作。今天濯七香好不容易有空闲,但宁朔并不知道她找他做什么。过了很久濯七香才回来,满脸疲倦的样子,见到宁朔便笑了笑,问他:“吃过了吗?”宁朔点了点头,把令脂准备的饭菜拿出来。濯七香有些愧疚地说:“本来应该是我照顾你们的。好在令脂懂事。她是个懂得怜惜人的孩子。”
她坐下来自己吃饭,又让宁朔在她对面坐了。宁朔过了一时说:“老师,成绩出来了。你找我是说这个吗?”
“我已经看了。”濯七香说,“道德论里你是错了一个关键的论点,回去仔细想是哪个。近代史的卷子五柳先生给我看过的,我建议给的白标。里面的某些观点太自我了。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观点,但如果这观点是从某个特定立场阐述的,可信性就要打折扣了。你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说到底还是太锋利,喜欢的就说是‘我们’,厌恶的就一定要带着憎恨,这哪里是相羊书院的人。”她轻叹了口气,又说:“不过,这次考试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你的那些论述都非常有水平,甚至可以说名列前茅。很好,这样一来,再没有人敢说你是因为我才来的这里。”
“所以,我没有让你失望吗?”宁朔努力表现的开心一些。
“你这几天怎么怪怪的?你记住,老师的目的本来就是让你专心读书,不要被其它的琐事牵绕。如果你一直这样用功,我怎么会对你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