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秋迟知道了血裔的存在。
在相羊书院和人鱼国的范围内,所谓血裔,其实就与山海神曳的后裔。当初神曳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拯救了人鱼国,极大的震撼了人鱼一族,他们认识到某些人类对他们的存在至关重要,所以迫切的与相羊书院达成了合作。在那之后七百多年直到今天,相羊书院会为他们寻找与神曳类似的人,其中一些符合条件的,就被称为血裔。
但与一般的血缘传承不同,血裔并不严格依赖血统,也很少出现继承的关系。要确定一个人是不是血裔,要看其是否受到征召。
便是宁朔所见的那个自我献祭中的女人,山海神曳。
“这样的人,便可以称为血裔,”秋迟慢慢说着,“但你肯定也知道了,这血裔并没有任何意义,不会接触到人鱼一族,也绝不是黒湖的宾客。”
“你是说后面还有更多的东西?”乘白问。
“一个试炼。如果你能前往湖心树通过人鱼一族的试炼,就会成为真正的血裔。试炼其实不难,主要看你心智,真正困难的是前往湖心树。你们大概不知,以目前人类的能力,前往湖心树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我当初走通了,并留下一个路径,这大概是这个时代唯一的路径。”
“是什么?”乘白急切的问。
“其实,已经在你们手里了,”秋迟笑了笑说,“那唯一的路径,就是我们左臣一族的往事,你们手中的咒贴。你们知道,这个咒贴被我放在永夜堂,可不是为你们准备的。但你们不仅能拿到它,还能因此知晓了这么多相羊书院学生本不应该知道的秘闻,让我觉得不得不给你们一个机会。宁朔,你想要成为真正的血裔吗?”
宁朔一直少话,这时冷笑起来。
“看来你对我们了解许多,那你应该知道那不过是我们无聊时的玩闹,早就抛在了脑后。至于你说永夜堂什么的,大概都是你的臆想。倒是你,平时不知藏在哪里,人们都说你被什么吃了或者被扔在湖底,却敢跑出来和我们说这些疯话。你不害怕暴露吗?”
“害怕什么,害怕你去告知濯七香吗?”秋迟便也冷笑起来,“还有,你是真的放弃了,还是心中恐惧,害怕知道真相?”
“随你怎么想。”宁朔说。
“好啊,我大致有个猜测,那就让我侥幸说说你的想法。第一,你这样敏感又敏锐的人,自然早就怀疑过自己与神曳之间的关联,于是怀疑濯七香为什么给你山海这个族姓。第二,你肯定也怀疑过,为什么七香老师突然给你写那些信,难道真的是因为和贵族学生打架?你心中大概已经明白,她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血裔,但在得知了你知道自己是血裔的事情后又变得恐慌,所以才会那么的激动。第三,你肯定会不理解,为什么带我来相羊,给我这样的族姓,却又害怕我继续调查下去?血裔到底是什么?”
宁朔听他说,开始是惊讶,到最后几乎是惊悚。这些事情他和乘白都没说过,秋迟如何得知。
“你见过老师?!”
“我确实与七香老师有过沟通,就在不久前,但这些可不是她告诉我的。宁朔,你我同为血裔,不要忘了我经历过你如今经历的一切。所以,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矛盾吗?”
宁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如何不想知道呢,他只是害怕答案罢了。而且,左臣秋迟竟然和濯七香有联系,这完全是不同的事情了。
“可惜啊,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尤其在这件事上。宁朔,你可以斩断自己的梦境,忘记那召唤你的一切吗?你真的可以放弃这一切吗?”
宁朔依旧不说话,当初他放弃了调查专心学业,濯七香的信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某种程度上说,濯七香的指责只是个契机。真正的让他下了决心的,是自己对血裔的迷恋远远出了自己的控制——那渐渐让他恐慌,无比的恐慌。
其实乘白也知道这些,最开始他确实没注意到的,以为又恐惧又忍不住接近只是宁朔尖锐性格的体现。是濯七香的信件之后他才现,宁朔的痛苦和挣扎远出他的想象,在自我的纠缠中走不出来,他从没见过宁朔那样脆弱的样子。绝不是因为濯七香的指责,而是因为更加深邃的东西。
比如他对血裔本身的渴望和恐惧。
比如,他对濯七香的怀疑。
那时候他才明白,这对宁朔来说并不是好玩的冒险,而是一场足以定义或者摧毁他的旅程。于是他决然的做出决定,隔断了这一切,想要帮助宁朔尝试另外的人生,他不想看到宁朔因为没有选择而走向疯狂。
但这并没有起到作用。
这两个月来,他们是这样的心无旁骛,每天的生活劳累又充实,并不能说自己不快乐,但不管宁朔还是乘白都知道,宁朔心中并没能放下这一切,他只是用意志暂时的转移了自己的注意,而那欲望,始终在表面的平静之中张牙舞爪着,早晚会彻底吞噬掉他。所以乘白才说和他一起离开相羊书院,如果宁朔想挣脱这一切,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如果他真的想要摆脱这一切的话。
所以乘白确信秋迟确实了解这一切,他的问题正中标的,他用力捏着宁朔的肩膀,宁朔终于不再那么带着敌意了,问:“所以老师为什么会这样矛盾,你知道吗?”
“你可知道雨师妃矣的往事?”秋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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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宁朔对秋迟说的这一切一无所知,对这些信息牵扯的感情拉扯却无比熟悉。他就像个覆射游戏的怪才,明明不知道木碗下面的食物是什么,却知道它的味道如何,咀嚼和吞咽的感觉,他已经在心中品尝了多少遍。
雨师妃矣是血裔,这个他已经有猜测,血裔有分死契活契之分,这个他没想到,但一点也不惊讶。
原来,自相羊书院有记录以来,血裔不过就是人鱼一族的血袋,绝大多数人的契约都是在梦中签订,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别人更无从得知。这便是这几百年来没有记录的原因,这种血裔,被称为死契。
但到了妃矣和濯七香的时代,她们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张三使者和人鱼一族签订的契约书,契约书上面写着,如果后代咒力复苏,有相羊血裔以平等的态度站在尔等面前,尔等需要平等对之。妃矣借着机会找到人鱼一族,并通过了人鱼一族的试炼,在那之后,她成了近代以来第一个活契血裔。
活契与死契的区别巨大,平等对比奴役,自由对比囚禁,力量对比傀儡等等。死契不能练习高等咒术,不能私自离开相羊,也不能自己退出。而活契虽然也无力量,但可以自由前往人鱼国,这可以意味着很多。力量,自然,但也有混乱。
宁朔听秋迟说着死契的约束和活契的危险,心中抑郁难已。他想着濯七香死去的那个故友,明明忍不住提及又不愿面对,曾经亲逾姐妹却又相互为敌。雨师妃矣对濯七香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濯七香对自己又有着怎样的期望?
显然,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濯七香想让他成为血裔,但并不是拥有自由的活契血裔,所以她才会那么的激动。
他想着秋迟说的死契血裔的那些限制。
乘白显然更加冷静,依旧问着秋迟这其中的细节。他想知道秋迟到底生了什么,为什么失去了力量,为什么这样做。
“我需要什么并没有那么重要。”秋迟说,“难道我告诉了你们你们就会相信吗?简单说,我失去了力量,需要回到湖心树拿回一切,其余的,你们通过咒贴会看到的。”
“通过你的咒贴,便可成为活契血裔,这是你的意思吗?”宁朔问,他认同秋迟的话,他说什么自己也不会信的,问这些没什么意义。
“是,六个咒贴,破解这六个咒贴,前往湖心树的路径就会为你开放。我会在最后一站等着你们。”
“必须是我们两个?”
“也不只是你们两个,但不能有老师的参与,这是为了公平起见。而参与的人多了自然是有风险的,你们自己也知道。”
“所以你不想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濯七香?”宁朔问。
“所以你不会告诉吗?”秋迟显然明白宁朔的话外之意,冷笑了起来,“宁朔,我今天来这里,就意味着我所有的话你都可以告诉濯七香,你自然会告诉她的。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相信我呢?而对于她,她只是过于恐惧,害怕失去你罢了。但她终究会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她可以控制的,她又能阻止什么呢?
“去和她说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