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夜看着棋盘之上杀局,道:“王上,玉衡已挂旗投降,未有死伤,但……”
这枰棋局,纵横之间是中垣领域,是天权与瑶光的天下,争夺的,是万里河山,是芸芸众生,瑶光兵强马壮,应寸步不让,才是踞坐王位之上王者该有的骄傲与社稷。
玉衡与天权打不起来,就是以玉衡投降,瑶光割让领土为代价吗?
对于天权的欺凌霸道,瑶光已将开阳拱手相让,如今又攻占玉衡,其野心昭然若揭,王上怎能一退再退。
方夜困惑不敢言。
萧然施礼道:“王上,论兵力,战术,如今天权已不是我瑶光的对手,玉衡不战而败,王上未让一兵一卒前往增援,末将也确有疑虑。”
慕容黎目光忽然抬起,凝视着二人,眸子仿佛大海般深沉:“玉衡在世人眼中如一碗清水,波澜不兴,感觉一口就能喝下它,实则是一片汪洋,深沉不可测,临渊坠落,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萧然方夜诧异。
“可玉衡兵败消息一旦传开,王上未一兵救援,朝中大臣看待此事也颇有微词,如此这般下去,四海诸侯不免诚惶,恐生异心。”
“此事对王上声誉影响很是不利。”
袖手旁观,任由下郡被欺凌霸占,未免寒了诸侯之心。
“千秋功罪,成王败寇,言之尚早。”慕容黎一笑,“玉衡,是独立于瑶光天权外的一方圣土,一股不涉朝堂的势力,并非你我看到的那么简单,说它遗世独立也无不可,无论是天权还是瑶光,都不能真正掌握它或者拥有它,此事不必再纠结。至于朝臣,用不了五日,定会偃旗息鼓。”
无论玉衡属于哪个国家的郡,它始终是玉衡,不受任何国政约束,它的实力,永远只握在他的主人手中,这个主人,是巽泽。
所以它是不是天权郡有何关系,天权能不能管束玉衡,还是未知之数。
天权拥有的玉衡,无非一个空壳。
方夜萧然疑惑未解,但不再多言,大抵,王上自有深意。
臣子,听命行事就是。
日色光影从三人之间淌过,一只白鸽扑凌双翅飞来,闪烁着一双桃花眼,越过方夜萧然,径直落在慕容黎怀里,打了个滚,眨巴着桃色眼,就伸出了绑着书信的爪子。
慕容黎取走信条,轻轻抱起白鸽,放它在石桌上,小鸽子似乎很喜欢慕容黎,挪着步子又向慕容黎靠了靠,歪着脑袋眼中宛如带笑。
慕容黎随它,展开信条,日光照耀下,信条上字迹笔走龙蛇,寥寥十字。
“梦中握君手,问君意如何。”
慕容黎有些动容,绽开清风明月般的笑容,将信放入袖中,两指继续拈起红子,静静看着残棋,花瓣纷飞,他却久久不落。
黑红双色一片肃杀,这子无论落在何方局势都将处于被动。
玉衡一别,已有数日,偶然夜深,恍然也会浮现巽泽姿容俊逸,踏舟舞剑于他盈盈嬉笑,九垓之上,一剑一仙容,尽情炫尽风华。
巽泽踏着漫天殷红,不惜化身为魔,是为他,才走入红尘,染满身尘埃。千里之外,血染琉璃,圆月浮空,噬魂替代,他于他,生可以托,死可以共。
他会在他面前,脱下伪装,褪尽混沌潦草,邋遢凌乱,轻轻的,无比柔情的画上新妆,显现阳光灿烂,和煦温柔,仙姿卓然。
无论多新的明媚,若无人赏便已残,因而巽泽的仙姿,只为慕容黎一人点妆。
此信,已是第六封。
白鸽,是巽泽亲自训化的,无论天涯殊远,万重山河,都能准确无误找到慕容黎,落在他身边,伸出细细的爪子,告诉他,主人的信来了。
第一日,月牙池塘边,他俯身,摘下一朵新莲,白鸽咕咕咕落在新莲上,扑腾翅膀打出一串水花,信曰:“同心一人去,坐别玉衡空。”
他淡淡一笑。未回。
第二日,清晨妆镜台,光缕投下,他梳理着一丝丝秀,镜中映出的影子,是巽泽玩世不恭的笑容,他闭眼沉静,再睁开眼,鸽子兴高采烈滚在他怀中伸出了绑着信的爪子。
信曰:“只得两相望,不得长相随。”
他微微一笑,未回。
第三日,高堂大殿,龙案上罗列着一叠奏疏,他握着一封,眉头微锁,隐约可见奏疏内容红色标记有“玉衡”字样。无疑,这是各臣子对玉衡之战的各类论述。
白鸽飞来,落在他手中,踩在奏疏上,微微朝他眨眼,书曰:“是夕远思君,思君瘦如削。”
他身心松弛下来,倚在沉香木的撵上,轻轻一笑,未回。
第四日,云卷云舒,天边的晚霞映到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云蔚泽的万顷碧波,云霞蒸蔚,瑰丽异彩中巽泽回眸,手中亮出一枚镜片,投射一束微光,他抬起右手,鸽子落在掌心。
书曰:“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鸽子飞开,手中印上一枚心的光幕,他言,阿黎,送你。
送的,是一颗真挚的心。
五指并拢,轻轻握住那颗心,浅浅一笑,未回。
第五日,是星光璀璨。
他坐在亭台中,凉凉夜风微拂,一曲终了,看着天河脉脉流淌,万千星辰沉浮其中,浩瀚宙宇,不免感叹人如尘芥微芒,渺小沧桑。天地之中,像一场森冷黑暗的梦境,白驹过隙化为流萤就此终结,或留万代传颂,或是千古骂名。
白鸽在星光下飞舞,飞到他怀中,暖暖的,柔柔的。信曰:“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
他展颜微笑,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