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明怔了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玉衡如何胆大包天,断不可能拿瑶光金印造假,再说慕容黎的玉玺大印,他不可能看错,两国的盟约绢帛上就有,这就是两份慕容黎亲题的任命文书。
一郡并立多位郡主,毫无先例,慕容黎不可能如此儿戏,可这白纸黑字红印容不得他不信。
玉衡,究竟是座什么山?让立场分明,行事有原则的慕容黎破如此多例!
执明将口中清茶努力呷下,生怕一不小心这口茶就得把他噎死,他指尖触摸在玺印瑶光二字上,淡淡道:“玉衡郡主之位,换得这么随便吗?”
西风:“回王上,正是如此,如今玉衡已是天权属郡,王上若是觉得瑶光国主曾经任命的各郡主不适合,也可以颁布王令废除微臣等人的郡主之位。”
执明:“……”
毫无章法可言,真是太随便。
执明握着文书,看着西风:“多人同为郡主,毫无益处,既起不到相互制衡的作用,倒更能引利益相冲,不怕打起来?”
“玉衡民风淳朴,目前并未有此等事件生。”西风微微一笑,“微臣有一问不知可否询问王上?”
他无尽柔和的眼波,说不出的可亲,让人不忍拒绝他说的每一句话,执明也不忍拒绝:“但说无妨。”
西风微叹一声,道:“如若天权瑶光并作一国,奉慕容国主与王上皆为共主,一国二帝,王上与慕容国主会不会厮杀相残?”
“本王不会与阿离打……”
这个问题直击执明的神经,令他愧己难书,不是他不会与慕容黎对立,而是慕容黎从不愿与他交手。
他攻占了慕容黎的城池,如今再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讽刺至极。
又一次讽刺他所谓的信任,证明不过空口白话,儿戏不如。
“玉衡亦如此。”西风恭谨垂立,低眉看笔,从容的笑意依然和顺柔美。
良久。
莫澜也瞅到了这两本荒唐的任命文书,思索一下,立刻小声道:“王上,不只郡主,玉衡似乎换王上也挺随便。”
执明干咳一声,意识到他这位天权王上也是他们前几日换上的,这么一想,威严简直被扫了一地。
换王上也这么随便吗?民风淳朴?简直彪悍至极,果然是一个不拿王权当回事的草莽之地。
莫澜:“诸侯并起钧天大乱,玉衡依附于天玑,奉蹇宾为王上。天玑灭亡以后他们并未反抗直接归顺遖宿,成为遖宿之郡,奉毓埥毓骁为王上。后来遖宿退出中垣,玉衡就顺理成章成了瑶光属郡,现在又变成天权属郡。王上有没有现,无论世道如何乱,玉衡就像一汪静水,怎样都不起波澜,中垣之主几乎都轮流管辖过玉衡。”
西风并不反驳他们换王上也很随意这话,淡淡微笑:“大人所言有理,玉衡在夹缝中求生存,只能顺势而为。”
举旗投降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慕容黎怎的养了一群白眼狼,说叛国就叛国,执明突然为慕容黎不值,笑容有些讥嘲:“如此说来,玉衡岂不是见风使舵两面派,哪边强势就倒向哪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此弃国叛主,立场何在?哪一日外敌来袭,郡主是不是再次叛变天权,说降就降?”
“玉衡原是瑶光属郡,王上不也没顾念旧情,说打就打。若有外敌,除了瑶光,还能有谁?王上又当如何抉择?”
西风微笑,他的笑容带着宽容,也有一丝执明看不到的阴厉,“王上应当知道玉衡此举,是为王上和慕容国主留一线挽回生机,莫非王上原是想玉衡拼死抵抗,血流漂橹?”
玉衡不惧生死,倒戈与否由他们自己说了算。
“本王没有这个意思,自是不希望百姓流离失所。”
若是慕容黎出兵,讨伐天权,要夺回玉衡这弹丸之地,自己是否也同今日玉衡这般,挂旗送郡?
慕容国主,四个字像锥子一样刺在执明心上。
他不惜撕毁盟约也要一雪前耻,有什么资格批判玉衡的倒戈投降,不都是一样的性质,霸占玉衡领土又来指责玉衡不战而屈岂不是自相矛盾。
无论玉衡曾如何蔑视王权,侮辱天颜,一份降书足以代表所有诚意,若再不罢手想屠尽玉衡,与慕容黎关系就彻底崩裂,这场闹剧,以玉衡投降收场,已经给他挣回了颜面,讨回了尊严。
执明突然感到无比疲倦,不知不觉,他与慕容黎原来已隔了天殊地远。
回不到原点,再不能冰释前嫌了。
曾经,不过是一次错落的邂逅,带着刺痛,来结束这场战争。
痛得连胜利都无法触摸。
实则两败俱伤。
……
行宫水榭亭台,一株花树映日婆娑。
枝繁叶茂,花团锦簇。
方夜与萧然走来的时候,慕容黎正坐在花树下,用锦帕轻拭竹箫吟畔,花瓣被轻风吹落,在他身边旋舞。
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残棋,棋局,是丰满的,局势明朗,功力悉敌,旗鼓相当,在整个棋盘上杀得惨烈,无论谁落错一子,就会完全陷入被动。
吟畔被搁置桌沿后,慕容黎的目光,凝视着桌上那盘残棋,黑红棋子,搅在了一起,混战的,是苍生,还是情缘?
他拈起一枚红子,心中忽然起了一阵惆怅,停棋不下。
方夜萧然行礼:“王上。”
两人与慕容黎,隔着一桌棋局。
慕容黎的目光依旧落在棋局上,只是微微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