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浩浩荡荡到了府上,一看见病人的形貌,这些大师们吃了一惊:
只见“病人”或卧或坐在自家屋内,面色红润,双目炯炯,丝毫不见病入膏肓的样子。
这哪里像是病人,岂不就是个活人样子!
有大胆的宫司弯腰上前,伸手在病人的眼前晃了一晃,半晌对方都毫无反应,他们才确定下来这病症不是什么玩笑话。
看完了症状,自然是要讨论办法出来。
可是在座的所有人面面相觑,并没有人见过自家典籍里记载了相同的情况。
席间,一位博览群书的大德提出来,古书中有被妖怪吸食精气者,也是魂魄俱散神思不属。
可是这种情况,被吸食精气的那个人自然骨瘦如柴,绝不可能像现在一样相貌完好。
那若是幽冥地府误拘人魂魄,不肯归还,和这症状自然也是吻合的。
当场便有能够沟通黄泉的阴阳师出手,一道黄符烧下去,敬告伊邪那美女神座下童子此间种种事,希望能得到回复。
然而这道黄表烧是烧了,却石沉大海,不要说没有回复,连那堆香灰都一点动静没有哩!
讨论大半天,这些人都没能讨论出个结果来。
时至中午,主人家少不得摆了几桌酒菜。
众人坐于席上,还未动筷,便听女主人对他们的工作进度有所不满,言语之间意在威胁他们,如果不能解决这奇怪的病症,便要从他们手里收回这些日子以来捐出去的家产。
大师们心脏猛猛一跳,就算贵族的家产在他们手里过了这一遭能刮下不少钱来,可那些都是蝇头小利,哪里比得上捐出去的大头
有这样的威胁,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女主人自然要打一棒子给个甜头,又承诺给第一个解开症状的大师在原先的报酬上翻三倍。
原先的报酬已经够丰厚了,成功之后竟然能翻三倍!
这几乎是一个大庙宇一整年的收入了!
这让原先还打算轻轻松松吃顿饭的大师们扒饭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人人都无心吃饭,只想着能够赶紧想出办法治好怪病,拿到那份独占鳌头的报酬。
饭食一撤,这些人简直是卷起袖子撒腿就跑,争先恐后地冲回了病人所在的居室。
他们这下不像早上那么克制了,没有远远地看着,而是凑在病人跟前,摆弄着他的四肢,掀开他的眼皮,又打开他的口腔,处寻找着一些病变的痕迹,想从这些痕迹上分析出病人的病灶。
原先被梳理的端庄的病人像是被恶狗分食一样,衣冠散乱,头发乱糟糟的铺开,涎水和鼻涕顺着脸上的沟壑蜿蜒下来,在身下的榻榻米上滴出又深又大的水渍。
大师们一人一只手托举着这具肉体,像是佛前托举莲花的童子一样用心,可是从门外看过去,只让人觉得是一堆堆发散着尸臭的橘子皮。
翻来覆去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大师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们想出了个笨办法,所有人排着队,挨个把自家的本事施加到病人身上,看看哪个能起作用。
霓虹号称有八百神明,他们此处聚集了几十位能人异士,总不能谁的力量都起不了作用吧
他们几乎有着满满的信心,事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给他们来了一个极其讽刺的教训。
所有的力量施展在病人身上就如泥牛入海,经不起一点波澜。
男主人还是那样祥和的表情,一动不动,整个人如老僧入定,只是没什么意识。
不仅如此,有些更激烈的力量被直接反馈到施加者的身上,让他们自作自受,凶猛的力量在他们肉体上留下了深深的疤痕。
有受伤打滚的,有发功嚎叫的,有因为插队推推搡搡的,场面一度混乱不堪,众人几乎撕打在一起,简直看不出来一点大师的风范!
他们在原地乱作一团,角落里倒有一位真正身怀本领的法师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出去。
他是精通水占卜的觉慧法师,今天受邀来这里什么法器都没带,倒是在怀里揣了几张空白的占卜纸。
觉慧大师并不为报酬而来,只是发现这怪病背后有异才来一探究竟。
多事之秋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居室内几乎称得上群魔乱舞的景象,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觉慧法师避开人群,在院中寻了一处清澈的水滩,手指拨开水面上的浮萍和落叶,露出一汪清澈的水镜来。
他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不好弯腰把占卜纸放在水上,就顺着刚才的动作一屁股坐到水池边的泥土上,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有没有沾上泥巴,和那些装模作样的家伙一点儿也不一样。
水占卜的白纸被水面的张力抻开,绵软的白色宣纸浸透了清水,平平整整舒展开来,连纤维的骨架都看得分明。
纸面的中心晕开了一层层涟漪,水流没过表面,又形成了一面新的“水镜”。
觉慧法师坐直身子,手持一串七花五叶佛偈串,口诵佛号,抬起委顿的眼皮盯住水镜。
灵感从旁人看不见的水面上漂起,像一根细细的丝线,从觉慧法师的额心连接到真相的碎片。
不知道连接到了什么,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牙齿却有一股力强压着要合拢,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颤得不象样子。
“——荆棘之路。”
觉慧法师隐隐约约感受到这是一处两界交汇的黑暗地带,行走不慎便会跌入某处深渊。
陌生的词组,似乎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听说过。
布满荆棘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