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这个深受赤家家主信任的管家角色方才终于暴露了他深沉之下的破绽,赤祸那张假面终于被他自己揭了下来。
他的目光扫射过因失血稍多、面色稍显苍白的沈灼怀与警惕十足的司若,挺直了背脊,却像是同时松了口气:“我说呢,家主怎么都不会替我背上这个锅。”赤祸语气平平,“赤家小姐的确跑了,也的确是成婚当日跑掉的。不过那和尚……是我发现的。”
“他与赤家一名通房偷腥,被我当场捉到,刺伤后上交给了赤锋……家主。而当时家主正在为小姐跑掉的事焦头烂额,我便向他献计,说不如说小姐暴病身亡,既能不得罪苍家,也能遮掩家中丑事。家主……自然是同意了。而后便是你们所知道的一切。若不是你们出现,或许今日根本不会发生这么多意外。”
他们的谋划……可以顺利进行,一箭双雕。
但沈灼怀与司若的突然到来,破坏了原本看似天衣无缝的一切。
赤祸在供状之上画了押,又被重新带回牢中去,同时按照先前说好的,为他提供了饭食。
原本他们打算审完赤祸后立刻提审赤锋,但赤祸供述之中,却有不少值得他们好好思考的层面,两人便打算暂止审讯。
“这个案子看起来很简单,赤家小姐逃婚,花和尚出现,被捉来顶替‘死去’的赤家小姐——”司若与沈灼怀原路返回,小声议论着,“若真要判罪,最多也只能判一个误杀。但我总觉得,赤祸的态度,着实古怪……”
“你的直觉并没有错。”沈灼怀赞同地点了点头,由于身上有伤,一走路便会扯到肩膀伤处,因而他走得极慢,好在司若处处顾着他,“赤祸看似是赤家管家,处处以赤家为先,但实际上他却并不尊重赤家小姐,甚至对赤家家主也没有应有的敬重。似乎……他们是平等的一般。但是在这种土族部落之中,尊卑是最要紧的事……”
“嘶!”只是突然,沈灼怀捂着左肩,步子停了下来,扶着石壁,脚步有些虚浮。
司若面色一变,忙上前扶住沈灼怀,先前行路阴暗,此刻走到火把前,他竟才看到,沈灼怀的额发被冷汗浸得湿透,面色苍白,唯有紧紧咬住的下唇还能看出些许血色!
司若覆手到他额头,微微滚烫。
之前这么长时间的审讯,沈灼怀竟是强撑着病体下来的!如今已经发起热来了!
“那碎刀上有毒是不是!”司若紧张道,他摸向沈灼怀脉象,“滞郁沉厄……你至少强撑了半个时辰,为何不与我说?!”
沈灼怀苦笑一下,方才中刀时他并未觉出不对,但真正发起热来时,他们已面对赤祸,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掉链子:“扶我回去。”他轻轻捏了一下司若的手,“让衙役送我们回府,但不要说我中毒。”
司若一愣,明白了沈灼怀的意思,点点头。
回旅店的路上是几个衙役一路护送,没有再出什么事端。
已是快后半夜了,旅店主人竟是还未歇息,眯着眼稍稍歪着身子靠在柜边,见到两人归来,沈灼怀虚弱模样,先是一愣,赶忙上去帮司若搀扶,又小声对他们道:“……二位大人,你们的朋友也到了。”
朋友?
沈灼怀脑中混沌,可听到旅店主人的话,还是下意识警觉起来:“谁?”
旅店主人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们:“是一个看起来像公子哥一样的家伙,说是来投靠你们二位的,说什么也要住下来……”他顿了顿,“沈大人,如有需要,可下楼来唤我,我一直都在。”
听到这个描述,沈灼怀与司若提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这不会有别人,只有温楚志一个了。
虽不知为何温楚志会没收到他们的信便匆匆赶来,但如今情况复杂,有值得自己信任的人在,多少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司若回头冲旅店主人点点头,推开了门。
“你们可回来了,有一件事你们绝对想不到,我的——”温楚志刚看到门被打开便兴奋地跳了起来,刚想说出自己遇到的天大的好事,就迎面看到虚弱得看起来像没了半条命的沈灼怀,“你、你们……不是,你们不过早我半天到苍川,怎么似是遇上十年也解决不了的事情似的?!”
他赶忙让出位置,司若把沈灼怀搀扶到座位上,沈灼怀重重坐下,整个人惯性倒向茶台,却又凭借着强大的毅力将自己扶住。
“说来话长。”司若眸色沉沉,来不及坐下便从包袱中翻出银针,快速且准确地施下数针,封住沈灼怀几处穴脉,余毒不得寸进,方叫苦苦坚持着的沈灼怀面色好了一分,但司若面上没有半分放松,找出纸笔行云流水写下一个方子,然后塞给温楚志,“下去交给店主,拜托他立刻找这几味药,文火煎一刻钟……不,你跟着他一块去,盯着药煎好。我在这里盯着沈明之。”
听到司若连姓带字地叫自己,沈灼怀一边因为暗器毒素头疼欲裂,一边心里居然想着的是:完了,司若这回可是彻彻底底地生气了……
“哎,我、我马上!”温楚志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像是被那张纸烫到手一般左手接了到右手,而后赶紧推开门下去找人。
沈灼怀在心中祈祷,温楚志还是快些上来吧。
他实在不想再被司若用那种“你总是这样”的目光盯着自己了。
一边继续头疼。
第109章
司若很是懊悔自己为何没有发觉那碎刀上有毒。
但他更生气的是沈灼怀明知自己中毒,却仍旧自己硬撑。
是,他们是在审赤祸,不能露怯不错,可他但凡和自己暗示一句呢?他至少能帮他暂时遏制一下毒素,不会叫他是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吧?!
沈灼怀出了一身大汗,神志倒是清醒了一些。
那毒素不仅在他左肩伤口作用,还如同一条混天绫,在他脑中翻江倒海,叫他眼前仿若见到绚烂的花火。而司若,便是这花火之中生气勃勃——嗯,也的确在生气的诱人美色,仅仅只是盯着他,似乎都叫自己沉浸在温柔乡之中,稍稍掩去疼痛。
“诺生……”沈灼怀扯扯嘴角。
“你别和我说话,留着力气倔吧。”司若冷冰冰回了一句,再次探向他的脉,沉吟片刻,又在他指尖、耳侧软骨以空管针刺下,重重捏出鲜血来——这鲜明的痛感叫哪怕是身处混沌之中的沈灼怀都忍不住“嘶”了一声。随着司若动作,数滴暗黑色血液溢出伤处,被他用干净的帕子拭去。
来回数次,小小伤口很快愈合,司若动作才停了下来,转身去用清水清洗自己的医具。
忽然,他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司若回过头,见到一脸可怜巴巴的沈灼怀用有些通红的眼睛盯着他:“诺生……”
司若又抿起嘴。
“别气。”哪怕面带病色,沈灼怀依旧是英俊的,鬓发微乱也丝毫不叫他看起来狼狈,反倒是给他往日贵公子一般的面上多了一份难得的脆弱,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的,沈灼怀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紧紧追着司若,仿若要将他吸入潭底,“我知错了,夫人。”他笑了笑,“日后再有任何事,我一定率先叫夫人知道,成不成?”
美色动人,这句话绝不是一句空谈。
司若被他盯得有些耳热,更何况突然听到沈灼怀叫他什么“夫人”……心里的气原本也只是因为他总不把自己当回事,如今更是一点也没有了,便只是凶巴巴地“哼”了一声,任由沈灼怀打蛇随棍上——牵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