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沈家府邸,突然做了个令在场很多侍从都有些惊讶的举动——沈灼怀将系在腰间的、代表着沈家身份的玉佩解下,将他塞入身边某个侍从怀中,方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
司若自然看到了他的举动。
但收到沈无非与孟榕君那词句恳切的信后,其实司若多少对这一对养父母、养子之间的关系,有所知悉。他觉得沈家夫妇并非像沈灼怀猜测之中的,对他存在着利用的想法,或者说,至少在如今看来,并没有。但司若又知道他并非沈灼怀本人,也从未经历过他所经历的那些过去,他不能越俎代庖、更不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让沈灼怀就此和解。
和解从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唯有自己能做到,旁人无法完成。
因此司若只能陪着他。
登上马车,拉紧帘子后,沈灼怀却有些恍然。
他好像一下子突然失去了目标。
从前沈灼怀孜孜以求一切,均是为寻找自己身世真相,为不叫自己整日都沉浸在杀死亲兄弟的愧疚中活着;可如今,这一切他已经得到了,却叫他一下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好像完全没了可以做的事。
“我还能去哪里呢?”沈灼怀求助似的看向司若。
他眼中是平日少见的不确定、迟疑,以及无措。他好像已经把一切能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便只余迷茫。
“要不,去乌川吧。”司若轻轻开口,“去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说:“我们去从前逛逛,去我们遗漏的,没走过的地方走走,去游山玩水,把一切都忘光。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我从前生活的地方,见过的人,交往过的师长……”司若如今,倒是成了话多的那一个,“然后带你去见见我祖父,再见见我爹娘。”
司若勾起唇角,好看极了,不似单纯的昳丽,更有几分如天外晚霞的异彩:“沈灼怀,我们把过去忘掉,一切重新来一遍,好吗?”
沈灼怀看得都要痴了,他怔了半瞬,方轻轻点了点头:“好,司公子,我随你走。”
他们由寂川,一路反道而行,再回乌川。
回到金川时,正是温楚志刚刚述职结束的时候。
温楚志见二人回来,分外欣喜,又得知他们只是暂时驻足,很快要离开,不由得哀怨一番。但沈灼怀与司若并没有在金川停留多久,只是稍微询问了一下他们离开前发生的周仓茂兄妹之死一案,发现依旧挂悬后,便选择离开了金川。
而他们下一个目的地,自然是边疆南川。
比起他们在金川多少还享受过几番,在南川时两人正是被案子赶着案子。这次回来,仗着无人知晓,他们把南川的大街小巷都走了个遍,品尝不少美食,还意外得知,杨家如今已由杨奉华掌管。杨奉华自陆令姜死后,便着力将杨家分了家,而大部分杨家财产,都用来为南川孤寡老妇改善生活。
想来陆令姜九泉有知,也不会觉得自己托付错了人。
他们继续一路向前,只是到姑射时,却遇上了点麻烦。
这“麻烦”倒不是什么坏事。他们原本是不打算进姑射城,直接绕路过去的,只是在城外,却意外有城中百姓认出他们,而后便一拥而上,将二人你拥我挤带进了城,生生设宴好几日,才将他们放走。
沈灼怀颇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射又被奉火教把持了,我们被拉去就地正法呢。”
两人在到南川之后便再次选择了轻车简行,一人一马,如今上路倒是也简单。
只是路过松山寺时,沈灼怀还是拉住了缰绳。
“诺生,我想进去参拜参拜。”他看着重修好的松山寺穹顶,语气很认真。
司若自然不会拒绝,他知道沈灼怀信佛,也知道其实这一路以来,虽说沈灼怀看起来开朗许多,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些没有发泄出来的东西。
松山寺门前扫撒的依然是那名小僧,只是几个月过去,他看起来长高不少,见到二人突然归来,瞪大了眼睛,想冲进去通报,却被沈灼怀拦住:“小师傅,莫要劳烦主持了。我们只是上一柱香便走。”
正殿的大佛重塑了金身,眉目慈悲。
沈灼怀虔诚地跪倒在蒲团之上,重重磕下三个响头,又上三柱高香。
司若也学着他跪下,点燃线香。
弯曲萦绕的的白色香火烟气腾空,盘旋直上,伴随着是一股檀香。慈悲的佛祖像下,周围侧殿佛音不绝,一束金光由打开的殿门直直射向佛祖眉心,仿若真有神示。
即使司若并不信佛,见到如此,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一阵敬重。
沈灼怀起了身,睁开双眼,看向司若:“走罢。”
一边向外走,司若一边问:“你这次又许了什么愿?”
上一次沈灼怀来,说佛祖为他偿了愿,他便查到自己身世真相;司若想,或许这一次,他的愿会与沈家有关。
沈灼怀轻笑:“没许什么。”走出佛殿,他方才牵起司若的手,“只是拜托了佛祖,我与司若能长长久久,司若能够平平安安。”他看起来真平静许多,“若有新欲便要有新偿,而我不再想有别的什么了,我只愿能够与你天长日久的在一起,叫你半步也不与我离开。若是你要有灾,那这灾便应到我的身上便是。”
“司若,我的愿是想与你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司若看着沈灼怀幽深的瞳,心中嫩芽抑制不住地扎根疯长。
“好,我与你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待百年之后,你我长生灯,也要摆在一块,不得分离。”
第96章
一路走走停停,乌川也便近在眼前。
离开乌川时,正是春雨叫愁之时,溪上奔流与落花伴随着雨点汇入江河湖海。而再度回到乌川,已是烈烈秋日,路边翠色高木,树叶也开始零落发黄。
“时间过得可真不慢。”沈灼怀勒马停下,回头对司若笑道,“好若我见到你还是昨日,可如今已是秋天了。”
走了几日,马儿也要歇息,他们便下了马,把马匹栓在溪边,叫它们吃草喝水。这时,几个垂髫孩童从林中跑出,嘻笑打闹着,手头都拿着一把被编成花船的嫩黄色水仙。
“金盏银台!”沈灼怀惊喜,他上前去,与最前面的一个孩子道,“小孩,我能不能拿银子与你换你手中花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