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怀疑一件事,那便是当年的三皇子妃,生下的是双生胎。”沈灼怀轻声道。
他顿了顿,似是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迟钝片刻,方才开口:
“沈家的小少爷生到七岁,在众家仆的陪伴下远行。为保证安全,沈家夫妇还请了一队镖队,沿途护卫。”沈灼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小少爷年幼纨绔,出门没有同龄人相陪,恰好镖队中有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孩子。但小少爷却发现,这名镖队里的孤儿,同他长得极为相似。”
“不,干脆说是,一模一样。”
沈灼怀自嘲一般笑了一声。
“随从与镖队之中自然有不少说闲话的,但他们也不敢说得太明白。小少爷得知此事后,便把那孩子调到了身边伺候,却又总是欺负他,把他当狗儿一般糊弄。”不知为何,沈灼怀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小少爷若是知道第二日他们中有一人注定会死,或许他也不会这样做。”
他的目光陡然变利:“第二日镖队继续上路,可没料到却突然遇到了大队匪徒,将镖队的镖师们和小少爷身边人几乎屠戮一空。小少爷与那孤儿勉强逃生,但两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却怎么跑得过骑马的凶徒呢?最终他们还是被追赶上了。也是这个时候,小少爷意识到天潢贵胄也好,可怜贫民也罢,遇上刀剑无眼,都不过是肉体凡胎。”
沈灼怀下意识摸上自己左肩,那里在很多年前,有一处被长剑贯穿而过的伤口。
很疼。
“小少爷与孤儿齐齐面对凶徒,却躲在孤儿身后。最后那长相与他一模一样的孤儿,面对着他受了长剑入胸,而他,也被那凶猛一剑,刺穿了肩头。”
司若屏住了呼吸。
沈灼怀没有继续说他是怎么被救的,那孤儿最后又去了哪里。甚至对那叫他产生惊变的一剑,也像是说故事一般轻轻带过。司若其实隐约清楚内里的含义。
一个与他毫无感情的孤儿,如何会在生死存亡一刻,替他挡住那一剑呢?
答案只能有一个。
怪不得沈灼怀说他自己满手血腥,说他活下来,是因为有人因他去死。
司若不知该如何描述心中那犹如一团乱麻的复杂思绪,他带着哀愁的眸子看着沈灼怀冰冷的侧脸,伸手抚上他:“那你告诉我这一切,又为了什么呢,沈灼怀?瞒着,不会更好吗?”
沈灼怀心头一跳,一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叫他喘不过气来,他垂着眸,却不敢看司若的眼睛,只敢盯着他那玉一般白的纤细手指。
“诺生,我想叫你恨我。”
“叫你恨这个沈家世子,作为沈家世子这么多年的我。”
第95章
他沉重地呼吸着,明知自己又撒下了弥天大谎,可又不禁为此时此刻而感到一些侥幸后的松懈。沈灼怀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住司若的手掌,很用力地:“你不该喜欢我,也可以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罪人。”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我又实在想奢求你原谅我,爱我,轻视我的隐瞒,只把我当沈灼怀看——”
“我不是任何人,我只想是沈灼怀。”
话说到末尾,沈灼怀已压制不住语气里的惶恐。
司若能清晰地感知到沈灼怀的情绪——由他手传来,不知轻重,似是恨不得把他的手永远攥紧不放开。
“可我,本来就只把你当做是沈灼怀啊。”司若轻轻将脑袋靠在沈灼怀肩头,沈灼怀一颤,下意识想要退后,却又最终还是伸出手去搂住了司若。
“你我认识的时候,你就只是沈灼怀,我也只当你是沈灼怀。”司若轻轻道,“不是因为你的过去,不是因为你的身世,更不是因为你来自沈家——还是你担心,你过去那些拙劣、满手血腥,会叫我觉得恶心?沈灼怀,你当你一直是个十世善人吗?我告诉你,只有我不要你这你说,沈灼怀,你别想撇开我!”
沈灼怀一愣。
司若抬起头来,沈灼怀才发现,司若睫毛之上,都挂满了星星点点晶莹的泪珠。
他又惹司若哭了。
沈灼怀有些急了,笨手笨脚地伸出手去,擦拭司若还带着温度的泪,一边擦,一边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叫你伤心的事,是我错了,你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就疼得厉害……”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做法,却又因为司若给出十全的信任,升起一丝暗暗窃喜。
他恨不得那些泪是自己掉的。
司若打开他的手,自己抹了一把眼泪:“你要我恨你,又要我爱你,沈灼怀,沈明之!你当真是个王八蛋!”司若越说越气,拿起他的手,便狠狠地咬下一口——这一口半点也没留情面,司若舌尖瞬间尝到了血腥,而沈灼怀却丝毫没有喊疼,更没有后缩,司若咬完一口,又递上去——
“别气。”沈灼怀温柔道,“多咬几口,消气就好。”
见沈灼怀一副记吃不记打的模样,司若心中更气,“啊呜”一口便咬上他喉头,虎牙嵌入血肉,像是真正的血肉交融。
而后又胡乱地咬上他的唇。
两人距离越靠越近,屋子里的温度也越来越热。司若扒开了沈灼怀的外衣里衣,露出他精壮结实的胸膛,自然也看到了左肩之上,那道短,却明显的伤疤。
“是这里吗?”司若手指轻抚着,语气里都是心疼,“还疼吗?”
“现在不疼了。”沈灼怀炽热的吻缠绕上司若耳侧,司若冰凉手指拂过他胸膛,却仿佛是点起来一把火似的,他微微闭着眼睛,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人上,“……诺生,是你说的,不会撇开我的,是不是?”沈灼怀声线低哑,像是诱惑,又像是在自我安慰,“你既然这样说了,就永远别想跑……”
他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丝毫掩饰不住的欲望,那欲望几乎实体化,将他与司若通通笼罩起来。
司若昂着头,露出最不设防的脖颈,任由眼前的野兽吞噬,且与他紧紧相拥:“嗯,我不跑,我心悦你,沈灼怀。”
不知何时,秋雨滴打着窗棂,用力地,饶有韵律与节奏的,逐渐遮盖住了檐下细密雨露绘成的涓涓画卷……
……
沈灼怀与司若离开沈家那一日,沈无非孟榕君夫妇没有出来送行。
虽说没有送行,但他们却私下给司若送去了一封信——没有给自己的儿子留。
信里大致写下了沈家与司家的过往渊源,虽说司若大抵能够猜到,但这封信,多少是叫他确定了先前猜测。
祖父的匆忙辞官回乡,果然是与沈家、与二十二年前那一桩宫廷疑案有关。也怪不得沈无非在得知他与祖父关系之后,会突然态度大变,不再针对沈灼怀被赐官一事责骂。
或许真是因为……他与沈灼怀的前缘,足够长久。
沈灼怀离开过很多次家,自从他对自己身世有质疑开始,他便没有在家中常住过;可从前离开家时,他总知道,他是会回来的。只是这一次,他如愿以偿,确认了很多从前没办法确认的真相,再度离开时,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他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能,又会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