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样子,一下就取悦了剩下的兄弟两个,那二人笑的前仰后合,几个随从也跟着捂嘴嗤笑,一瞬间一群孩子叽叽咯咯好不热闹。
常月这个姐姐还算厚道,踢了一脚那只蝉的尸体,安慰花竹:“死的,怕什么。”
她不踢还好,这一脚,直接把那死蝉又踢回花竹脚边,花竹又和地上那油亮亮的大眼睛对视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这一哭,姐弟几人也失了搭理他的兴致,各自去山间玩耍了一番,才带花竹回家。
花竹跟在一行人后面,抽噎了一路。快到涌金池的时候,常月回眸瞪了他一眼,姐弟四人都明白这是快要到家,让花竹别哭了。
常老爷对于面子格外看重,若是让附近的街坊邻居看到家里的哪个孩子在外面失了礼,连带同行的几个谁也免不了一顿罚。
花竹抽抽搭搭止住了哭,入府之后,谁也没理,直接回了屋。
一醉今天被秋姨点名叫去祠堂帮忙洒扫,所以并未跟着几人出门。此时他见花竹顶着一双兔子眼回来,便知他定是又被戏弄了。
花竹这个人,年纪虽小,但大多数时间刻板严肃得很,也不是说他没有少年人的活力,这人风筝比放得最高,蹴鞠踢得最好,是一众小公子中的游戏好手。
但是偏偏,他对待人和事的态度都极为严肃认真,自己言出必行,也听不出别人的玩笑话。花竹从不戏耍别人,如若遭了别人戏弄也是无法一笑了之。
正巧常阳是个活泼性子,总爱招惹他,于是一醉入院伺候这几个月,几乎每隔几天就能看见花竹顶着一双兔子眼,独自坐在床上或者桌前生闷气。
一醉看了几个月,渐渐心生不忍,拧一把帕子给花竹擦脸用,免得等下被老太太看到他红肿的双眼,再遭一顿骂。
花竹路上哭过一通,脸上泪痕驳驳,接了帕子却一个劲地狠擦右手,他那只手早已白白净净,没有污渍,也没有伤疤,一醉见状甚是不解,走过去问道:“少爷,这是怎么了,手已经很干净了啊。”
他这几个月,得益于花竹每日不厌其烦地与他说话,如今开口说起话来,已经十分流利。
花竹不语,很嫌弃地甩了甩手,又打了个哆嗦,却仍旧不回答。
一醉见他露出的半截小臂随着这是个冷战,冒起一层鸡皮,心下便有些了然。
于是又拿了条帕子,上前边给他擦脸边问:“大少爷又扔粉蛾给你了?”
花竹听得粉蛾两字,缩了一下头,答道:“不是。”
一醉不明白。
“知了。”
一醉手下顿了顿,明白今日为何花竹哭花了脸。
这位小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两种虫类——会掉粉的虫和带硬壳的虫。其中怕硬壳虫大过怕掉粉虫,怕大型硬壳虫大过怕小型硬壳虫,在大型硬虫中,又以怕会叫的蝉最甚。
怕到什么程度呢?
那小少爷连蝉蛹都不敢看一眼,蝉蜕更是不必说,从来都是绕着走。今日居然直接摸了蝉的本体,难怪一副要把手剁了的样子。
一醉拉了拉嘴角,把唇边的笑意压了下去,弯腰又给花竹擦了擦那只被蝉“污染”了的右手,安慰道:“没事。已经没有痕迹了。”
花竹哪里不知道已经没有痕迹了,但那冷冰冰、硬扎扎的触感还是停留在自己手上,怎么擦也擦不掉。
他对于花粉蝶的恐惧是后天形成的,母亲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为了让花竹少出门抓些蝴蝶,便对他说蝴蝶翅膀上的粉会让人变哑巴,花竹这才对会落粉的生物产生了恐惧。在这之前,什么花蛾、蝴蝶他可喜欢了。
但是他对知了的恐惧却是与生俱来的,是一种莫名其妙地的生理性恐惧,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的害怕,这种害怕更纯粹,也更深入。所以若是个粉蝶,花竹顶多委屈些时辰,或者恶心一会儿,倒不至于这样哭,但是这个知了,真的是他的克星。
当晚吃饭的时候,难得全家围坐在一起,常老爷问起学堂里的事情。
花竹一向成绩不错,虽不说对答如流,但常老爷的问题基本都回答全乎了。常阳却连千字文都背得磕磕绊绊。
常府上下,特别是两位老人,对常阳这位长孙寄予极大的期望,因为他入学之前,为人极为机灵,看起来就是一副聪明相。可没想到蒙学才启,这孩子心思完全不在读书上,仍是喜爱之前上房捉鸟、下水捕鱼这些事情。
常老爷不禁格外恼怒,停了筷子板起脸来,盯着常阳道:“你要在学习上多用功,不要总是想着玩闹。看看你表弟,跟你同在一个学堂读书,还比你小十个月,他都会背了,为什么你不行?常昆你是少爷的陪读,多陪他读书做功课,不要两个人一起贪玩!明天把千字文背熟,我要亲自检查。”
常阳二人挨了斥责,谁也不敢出声,默默领了命回房。花竹也不敢接话,跟着几人一起退了席。
平时常阳得两位老人宠爱,惯是睡在常老太屋子里的,但是今日他被一通数落,估摸着是要睡在自己房里了。
经过这一天的折腾,花竹实在不想面对他们主仆二人,却是又没办法,说到底,自己住的还是常阳的房间,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推门进屋。
一醉因为不是常家远亲,亦不是伴读,自然没有资格跟主人家们一起吃饭,这会儿估摸着还在后厨帮忙,毕竟常老太秉承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是不会让任何一个下人有太多清闲时间的。花竹早已习惯一醉的缺席,自己打水洗了脸,又点了灯坐下读起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