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漂亮,我也很喜欢。我把它放在我的书橱里,每天打开就能看见。」伊万的声音比记忆中柔和很多,可能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也可能是因为他把每个单词都念得缓慢又认真。
「……好。」
莫德里奇咬紧嘴唇,任由沉默再次将他们覆盖。他又听见伊万的呼吸声,如同夜间潮水安静地拍打耳畔的空间。
这次开口打破安静的是拉基蒂奇,「我现在和同学在酒吧玩,不过很快就会回去。我也没有喝醉,你不要担心。」
「好。」本想说你现在是成年人了不必事事报告,又想说路上注意安全,可最终只是抓着手机轻轻点头。房间里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冷,他蜷起双腿,抱着膝盖缩进沙发,像是伊万以前看电影看到入迷时经常做的动作。
莫德里奇张着嘴,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无论什么都行,问一下他寄来作为圣诞礼物的那张画到底是画的什么,假期的安排,有没有遇到有趣的事。
最终还是伊万慢吞吞地开口,「嗯……卢卡……」
「怎么了?」
「我原本打算回家和你一起过节,可是机票很贵,坐巴士花时间又太长。放完假我们还有考试。所以……那个,嗯……」
「没关系的,还有春假呢。如果你愿意回来——」莫德里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腿上画着圆圈。
「不,我是想说……如果我回来的话,真的不会打扰你和你的女朋友吗?我还可以……住在家里吗?」
「当然,你的房间没动过。」莫德里奇忍不住发出轻笑,「怎么会打扰?我又没有和她住在一起。」
「不不不,我不是在问你这个——」对面那头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语速比刚才快了一倍。「那个——」
莫德里奇脑中瞬间浮现出男孩涨红脸孔、张口结舌的模样,再也控制不了般将头埋在膝盖中间无声发笑,直至从手指到肩膀都开始抖动。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这是你的隐私,我没有——」伊万的声音听起来像要哭了。
他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及时打断对面的手足无措,仿佛终于找回当监护人的久违感觉。「我没有在意,不必这么紧张。」
「可我真的不是——」
莫德里奇用下巴来回蹭着膝盖,牛仔裤的粗糙质地让他觉得莫名愉悦,「伊万,我承认我偶尔会看你的社交网络动态了解你的生活……看到你在学习新课程,认识新朋友,见到了更美的景色和世界,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你最近……还好吗?」
拉基蒂奇的注意力总是那么容易被分散。他像个英国人一样从抱怨慕尼黑的天气开始,说到课程太多、作业太累、老师又总是很严格。莫德里奇闭着眼睛,依然怕冷似的将脸埋在膝盖之间,嘴角却忍不住展露微笑。
「那个,我要回去了。」拉基蒂奇最终犹豫着开口,「我要搭同学的车回学校。卢卡……圣诞快乐。」
「嗯……圣诞快乐。」
「那、先再见了……我有空还会给你打电话的。可以吗?不会打扰你吧?」
「当然不会。」
莫德里奇照例等对方先挂断电话之后才将听筒从耳边移开。手机没电之前他最后一次点开网络社交软件的图标,看到拉基蒂奇两天之前发布的新照片——书桌上放着他寄给他的水晶雪花球,也不知用了什么大光圈还是虚化之类的技术,拍得唯美又梦幻。下面的配字是克罗地亚语,在伊万近日以来的德语动态中显得有些特别。
「我已经见过你说的世界和人群,可是从没忘了你。就像你也没有忘记我一样。」
能够互相听见的心
莫德里奇记得自己又做梦了,这次是一个纯白色的梦,没有天空和大地的区分,甚至没有前、后、左、右。可是当他稍微抬起眼皮,梦里的颜色便如同正在远离海岸线的潮水般飞速离他而去;而当他彻底睁开眼睛、仰望天花板上形状陌生的吊灯时,脑海里只剩下一团模糊湿润的雾。
他瞪着比自家卧室那顶品味好不到哪里去的花瓣形灯罩,又花费五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躺在哪儿。
连续的酗酒和宿醉,以至于打乱工作、让别人帮自己请假,甚至不得不在朋友家中留宿……这实在太丢脸了。他翻个身将脑袋埋进枕头里,感到各种意义上的头痛欲裂。
埃尔莎说出「我们分手吧卢卡」时哭得妆花成一片,莫德里奇只好翻找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巾替她擦去眼泪。
「卢卡,我还是很喜欢你。可是我这个人很任性很固执,如果我得不到完整的你的心,那我宁愿一点儿也不要。」她一边说一边抽噎,句子被割裂得断断续续,「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离你这么近,但其实你的心在我看不见的很远的地方。」
莫德里奇睁大眼睛,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语句,可是手里的温柔动作没有因此暂停。女孩的眼泪持续不断地涌出,他一次又一次地轻柔拭去亮晶晶的泪痕。「对不起,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请告诉我好吗?」
「不,恰恰相反,你什么也没有做……」埃尔莎握紧他的手指,明明看起来是娇小纤细的女孩子的手,力道却大得让莫德里奇忍不住皱起眉,直到这时他才对对方是个外科医生产生了一点儿实感。「卢卡,我觉得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人们是怎样相爱、爱人之间又是如何交换心灵,如何依赖彼此的心。你对我很好、很温柔,你是个善良又美好的人,只是你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