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户轻轻地阖上眼,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夜的雨声格外嘈杂,柏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不知雨是何时停的,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只知道自己又做了梦。
一场漫长的陈年旧梦,发生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
莫兰茹过世得早,母亲二字与他而言很是陌生,印象之中更多的都是家里的阿姨。因而,即便是梦里有莫兰茹模糊的身影,可回想起来却都是阿姨的模样和声音。
他做得不好或是达不到柏钰的要求都会没有任何理由地关去地下室。
柏钰对小柏梵的要求严苛到了极致,甚至是到了冷酷无情的地步。任凭柏梵怎么哭闹,他都只是冷冷地睨他一眼不满意地将门锁上让他反思。
在此期间,他不闻不问,时常是阿姨趁着家里没人偷偷把柏梵带出来。
阿姨也有一个和柏梵差不多的孩子,跟着外公外婆在老家生活。初到这栋别墅见到柏梵时她曾会想要是自己的孩子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慢慢的,她便不再想了,而是心疼这个孩子——他懵懂又小心翼翼地蜷缩在角落,不明所以地望向她,嘴里喃喃着“对不起”、“我会做好的,也会乖一点的”,诸如此类的话。
那会儿他缩在角落里都还没桌子的一半高,听到动静抬起头时,好不容易抹干净的泪在看到她时,瞬间又涌了上来。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恐也透着无法掩饰的委屈与渴望。
柏梵长得快,没多久便和那桌子差不多高了。而原先的阿姨也换成了别人,他就不怎么会哭了。
后来等他比桌子高出近一个头时,他便会自己翻窗户跑出去了。再后来,他便很少再有关于地下室的记忆了。只是在反抗柏钰的同时他也潜意识地长成了柏钰所要求的样子。
-
梦里柏梵站在一扇门外,那应该是小时候住的地方,潜意识的他告诉自己。
柏梵将它推开,熟悉的身影在他眼前跳动,可眼睛里似乎有东西让他怎么也对不上焦,只能靠耳朵分辨——是阿姨温柔的安抚、是柏柏恣意的叫唤。
隐约间还有林户的声音?他很遥远,很模糊。柏梵想要伸出手去够住他,好听得仔细些,可手指摸了摸却只能触到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甚至原本的声音也开始消散,继而被柏钰冰冷严厉的指责占据。
顿然,他的眼前陷入一片混沌,柏梵本能地四下摸索寻求光亮。
“你必须听话,否则你就会失去一切。”
“这些东西必须丢掉!他们不能待在这儿。”
……
压迫的训斥如同阴霾将他笼罩,越压越低,越压越喘不过气,柏梵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蜷缩起来。
须臾,悲痛的啜泣声盖过斥责声,由远及近缠住他的双腿双脚试图将他拽入更深更黑的地方。
在近似深渊的地方,柏梵寻不到哭泣声的源头,它也没有停歇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清晰。
“不要哭了。”他烦躁地大喊,“你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丢了玩具而已。”
“……可是,那是我最喜欢的。”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声音,他抽噎着说,“它们陪了我很久,阿姨也不见了,叔叔也被换走了,他们,他们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因为我,他们才离开的?”
哭声停止了,柏梵也看清了,震惊地往后退了退。
那正是小时候的自己,眼眶湿润,带着无助和渴望的神情。小小的手紧紧握住柏梵的手,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也要离开我吗?”
柏梵怔住了,他闭眼不去看自己,艰难地张了张嘴,“我……”
下一秒,他腿一软,猛地向后倒去。
咚。
柏梵抽动了一下身子,手重重地撞在一旁的柜子门,惊醒的他怔怔地看着刺眼的天花板,良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
醒来的柏梵怅然若失地起身,步子虚浮地走到卫生间。这场梦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他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记不清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但现在的话,他想了好久——付出感情就意味着失去,失去注定伤痛,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要离开的。
对了,要是那时的他能明白这些道理,他也不会再想捡一只流浪猫了吧。
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柏梵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借以冲掉身上不该有的多余情绪。
柏梵总是如此。
一以贯之的冷漠态度去逃避一切深刻的情感只为筑起所谓坚不可摧的屏障保护自己。
并且,早已炼化得如火纯青。
然后,在最为平凡的某一天,那道屏障被一击穿透,像子弹穿过眉心,滞后而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所适从。
第三卷苏城-3-渝城
失眠(31)
林户是真的离开了。
柏梵原本以为对于他离开的事实用不了太多的时间去消化或是说内心莫名的焦躁会很快地消散,他自认为能一如往常地掌控一切,让事情归于平常回到正轨。
回到过去,回到五年前,回到还没遇见林户之时。
可是,柏梵高估自己了,确确实实地说现在他连自己都捉摸不透了,甚至鲜少自我否定的他开始质疑过往——他真的筑起了坚不可摧的屏障吗?它真的保护了自己?可为何他还会如此难过痛苦?为何还是要他直视掩盖的伤痛?
表面上柏梵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冷漠,欺骗自己一切都无关紧要,可一旦静下来,他就无可自拔地陷入一种复杂且矛盾的漩涡中,心底也泛起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