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答应得太早,今时不同往日,留在我身边,不代表能得到霍家的庇护,相反,倘若霍耀风知道你的存在,定然会视你为眼中钉,如果道行不够,我和你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不如回去想想再回答我。”
虞策之蹙眉,一时摸不清舒白的深意,“夫人……”
“想好了再回应也不迟。”舒白抽过他手里的帏帽,端详着他脸上明灭不定的表情,越过他缓步离开。
舒白的身影很快消失,酒肆仍然是热闹喧腾的模样,身边人来人往,虞策之兀自站了许久都没有回神。
直到听见掌柜问:“客官,你是打尖还是住店,本店有上好的女儿红——”
虞策之倏然回头,他没有回答掌柜的话,而是一把拿过写有舒白住所的宣纸。
“哎?!客官,那是别的客人留下的,您不能拿!”
虞策之记下纸上的地址,将纸张放回原处,大步离去。
接连几日相安无事,两个看守舒白的小厮逐渐放下戒心,俨然将看守舒白当成了一件轻松的差事。
天朗气清,舒白躺在歪脖子树下的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扇着从集市买来的蒲扇。
歪脖子树上结满了梨花,舒白便数着今早新开的花蕊,哪怕耳边有脚步声响起,她也恍若未闻。
“您倒是有闲情,跑到这破落院子里赏花。”那人打趣道。
舒白扭头看去,来人身着绯色官服,手持折扇,那人生得风流倜傥,脸上却带着恭敬的笑意。
舒白跟着笑了下,“我如今落魄得如同丧家之犬,看花不过无奈之举。”
“丧家之犬?”安锦琢磨着这四个字,他凑上去,面带好奇,“霍耀风把你送到这落败院子,怎么没有派遣监视的人,亏我来之前做足了准备。”
舒白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昨日在集市上买了些巴豆粉,此时他们可顾不上我。”
“集市上只能买到巴豆粉,如果能买到蒙汗药亦或者砒霜,你会不会一样喂给他们。”安锦笑眯眯道。
“油嘴滑舌,我又不是什么恶毒之辈。”舒白用蒲扇拍了他一下,淡声说。
安锦板着矮凳坐在舒白身侧,“是在下小人之心夺您君子之腹,不过我这次来,确实带了不少好用的东西,舒家控制死士的那种每月服用的药丸,这次我在舒家老宅找到了很多,来之前还顺便从异域商人手里弄了不少蒙汗药。”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献宝似的捧到舒白面前。
舒白将蒙汗药放在一边,拿起黑色药丸放在鼻尖嗅了嗅,确认无误后眉梢扬起,“你没有私藏?”
安锦立即表忠心,“您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对您的忠心可昭日月,就算有朝一日您要弑君,哪怕当今天子宵衣旰食,挽大厦之将倾,我也会身先士卒,反了虞梁皇朝。”
舒白被他哄的笑了一声,将药贴身收好,正色道:“这里处处是霍耀风的眼线,你来往不便,有什么事飞鸽传书。”
“您要防着霍耀风,是打算——”
“和霍耀风决裂只是时间问题,当务之急是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拥有和霍家对抗的能力,从前我让你向霍家示好,以后不是了,你要做到表面亲近,暗地寻找霍家把柄罪证。”舒白说。
“霍家这样的簪缨世家,门生遍天下,根深蒂固,即便如今有了科举,仍旧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担心……”安锦有些迟疑。
舒白脸上没有动摇,“世家大族的确难以撼动,但你以为,那位夺权不久的皇帝看他们就会顺眼吗,江太后当政时,一向是逆她者亡,如今那些屹立不倒的世家哪一个没有向太后献过殷勤,皇帝早就恨极了,现在皇帝不动他们,仅仅是因为时机不成熟,但如果把霍家的把柄送到皇帝面前,你以为他会放过到嘴的肥肉?”
“可是你这么笃定我能找到证据?”安锦讶然。
舒白笑了下,“我只是觉得,霍家在春闱前广纳贤士的举动有些可疑,最次也有结党营私之嫌。”
“我明白了,舒家被抄家后,你难免处处受制,既然决意和离,不如我明日拨个侍女来,传递消息也方便许多。”安锦提议。
舒白摇头,“我身边的人勉强还能用,冒然送人,反而会暴露你我之间的关系,依照旧例用信鸽便是。”
月黑风高,黑衣劲装的青年从墙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到虞策之身旁。
“主子,您真要去做面首……不,你真要做那人的谋士吗。”宋祁迟疑着说,“您富有四海,若真想要那位,一封密旨将人送进宫便是,何必委屈自己。”
虞策之不紧不慢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淡声道:“多嘴。”
一声不轻不重的斥责令宋祁脸色微变,立即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强扭的瓜有什么意思,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守门的小厮都被竹辞支开了,这个时间那位似乎在廊下抚琴。”
虞策之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你在外面守着,今晚除却军机重事,不要来打扰。”
“是。”
提前打点妥当,虞策之进入舒白所居住的宅院畅通无阻,院子里空无一人,看上去十分冷清,唯有廊下点着烛火,烛火旁放着古琴,琴前摆着两杯空空如也的茶杯,独不见舒白踪影。
虞策之走到古琴前,伸手摸上琴弦,琴弦被轻轻拨动,传出些不成调的音。
他很快就停下,神色沉沉。
幼年和少年时期都在江太后的强权倾轧下长成,连每日能果腹都成奢望,时下盛行的君子六艺,他也只在射艺有所小成,琴艺却是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