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淇泽才察觉到他内心升腾而出的温暖喜悦竟不知何时溢上了唇角。现在再收起来肯定是来不及了,都已经被这小狐狸看了个真切,索性由它去罢,只是,真如她所说吗?他聚起目光看了看施梓禾。依他来看,恐怕她才真真是不怀好意才对。
想着,宋淇泽也笑道:“对对对,我正在心里打算着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户人家把你卖了才好。”
说罢便看着施梓禾嘴巴张了一张,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句什么,他还听得不真切,周围一切便被火车突兀的一声鸣笛给盖了过去,如此便是一点尾音也不曾抓住,不过那个白眼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直至那声长鸣虚无在拉萨上空这一片澄澈而浓烈的蓝中,车身也就随即慢了下来,渐渐地,度变得微不可见。车厢在此时此刻安静的异常,却又理所当然。旅客也好,归人也好,小心翼翼掩藏好思绪,屏息以待,探寻亦或期待,对于,这片说神圣也不为过的土壤。
站台的喧闹倒是他意料之外的。
游客绝大多数围聚在几个穿得亮丽显眼的小姑娘周围,与体型相比过于巨大的登山包上多插着面棋子,上面写着某某旅行社,字与旗子的颜色搭配怪异又扎眼,大都过目不忘。
小姑娘通过随身耳麦奋力喊着什么,疲倦中带着轻车熟路,与毗邻的几个扩音器相撞,整个大厅就混在一片嘈杂中,最痛苦的莫过于他们这些置身事外的。
只是,身处其中的也不一定就听到了什么。
宋淇泽惊异于这些游人竟将舟车劳顿的疲倦全部抛在火车之上,就连痕迹也不曾留下分毫,至此,竟全部是神采奕奕的神情,东张西望地看向四周,至于小导游的话,怕是早已抛之九霄云外去了。
倒是也说不得人家,转过头看看,他家小狐狸也是在他前面几步远东张西望地走着。他看着她,就感觉这周围的空气又似乎暖了几分,氤氲着,笑意渐深。
刚想抬步跟上,只见几步之外的人突然停住脚步,掂了踮脚,原地一个旋转,带着舞者特有的优雅与轻盈,看到宋淇泽后便稳稳定住,落下,一气呵成。然后,他见她迎着光,对他笑开了,他现阿禾最近很爱笑,尾飞扬,扫起阳光的味道。
“宋先生,我仔细想了想,好像让你把我卖了也不错。卖个大户人家,从此爷就吃香喝辣去了。”
随即笑得开怀,露出两排贝齿,眼里闪着恶作剧般的晶亮。
宋淇泽也是存了想逗逗她的心,便也挪捏着回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把我卖给个大户人家,养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去。”
施梓禾提高了音调,语气中略带不满,一双手插起了腰,身子略微向前倾,但依旧不进不退,颇有些气鼓鼓的姿态。
宋淇泽觉得自己应当是被施梓禾传染了,怎么最近笑容也愈多了起来,而且颇有愈演愈烈之势。经过眉梢、眼底、唇角,似乎流进了血液,由此,欣喜之感便在全身上下一不可收拾地蔓延了起来,势不可挡。
于是宋淇泽望着施梓禾,不进不退,半认真道:“只要吃香喝辣?你这么好养,我养你好了。”
碰巧此时有一队旅行团在他们之间经过,吵吵闹闹地将嘈杂又蔓延开了一些。只见着对面人时隐时现的身影正努力探出来,想要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好容易等到最后一个戴着墨镜全副武装,可实际才到他膝盖以上的小大人摇摇晃晃地追上队伍,他才抬头看清对面的小狐狸有些无奈的鼓鼓嘴,正歪头望着他。
宋淇泽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决定了什么,抬脚迈了几步,就来到她面前。
“我说,不就是一碗香菜拌辣椒油的事,以后,我养你。”
宋淇泽脑中还回荡着自己刚刚那温柔的不像话的语气,再想了想香菜拌辣椒的味道,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滑稽。
再看看眼前愣怔的小狐狸,眼睛转了转,忽然就流光溢彩起来,笑着绕上了自己:“好啊,那你养我吧。”
有时候,记住了风,便再难忘记一个地方。
青藏高原上的风终究是不同的。没有南方卷着烟雨气的绵软,亦不似北国仿佛携着冰凌般的凛冽刺骨,风便在这遗世而立的高地与雪山云雾之间盘旋缭绕,然物外,自然也沾染了些圣洁与磅礴。
驰骋着与那辆裹着泛黄的白漆铁皮的老式巴士齐头并进,又好似突然找到个缺口般,争先恐后的涌入窗口之中,卷起飞扬的丝,之后便在这沉闷的车厢消失匿迹,再无迹可寻。
宋淇泽看的有些入了迷。风穿过打碎了的阳光,吹起施梓禾额前被映成深栗色的碎,霎时便少了些凛冽,多了几分柔软温暖。宋淇泽便趁它坠入空气之前伸头嗅了一下,带着雪的清冽与纯净,他第一次知道,不是只有花香,才可以沁人心脾。
最后却还是伸手拉上了窗户,这风一路卷了些碎雪吹了进来,滋味虽是与众不同,但到底有些寒凉,要是把施梓禾吹病了岂不得不偿失。
身侧的小狐狸此刻却不安分地皱了皱眉,哼了一声,转头就顶着额头在他肩头摆来摆去,觉得蹭得差不多了,就撇撇嘴,开始探头探脑地在他的肩膀附近寻个满意的位置。
宋淇泽心里想着施梓禾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他的肩胛骨上寻到个合适的凹槽来放她的额头,便伏到她耳边轻声道:
“阿禾,你这样靠着我睡得不舒服,要不我把外套垫在窗户上你枕着睡好吗?别蹭了,乖。”
只是宋淇泽没想到的是,小狐狸耍赖的能耐在她理智还尚未清醒的状态下反倒是变本加厉起来。
因为施梓禾听到了宋淇泽的声音好似找到了什么特别有安全感的物件一样,竟忽然腾出双手双臂来将宋淇泽抱了个结实。
唉,这大概就是所谓俗话说的,没治好聋还给治哑了。
其实宋淇泽也是很无奈的,天知道他等着自家这不开窍的小狐狸自己投怀送抱等得黄花菜凉了多少,只是如今她这非理性思维支配的举动让他觉得反倒是自己占了她便宜一样。
唉,总之,有便宜占总是好的。宋淇泽于是也微微侧了侧身,伸手将施梓禾揽进两臂之内,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尽力找个位置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待听到怀中人的气息又再度缓慢而平稳了下来,宋淇泽突然转了转眼睛,见四周没什么人注意这里,便微微侧了侧头在她额上印了一下,而后仰起头笑得一脸得意,抬眼看着窗户玻璃上印出的模糊一团的影子,浮在窗外一闪而过的纷繁风景之上,坚定而执着。
施梓禾,现在我可已经盖章宣布所有权了,反正没有人证物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想着就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大概是在碰上施梓禾的时候。
龙马旗。
我们往往会竭尽心力地去寻找一件或几件身边固有的东西。我们满怀希冀与焦灼翻越崇山峻岭、江河湖海,我们穿过飞雪扬尘经过落英缤纷。我们变了样貌变了心境,我们落得一身风尘仆仆终忘初心,到头来却现那些东西早已被我们丢弃在沿途的某些角落,只怪,行装太重。
施梓禾一直觉得宋淇泽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无论在过去或是现在。
暗红色羊毛毯子倚着土坯墙层层叠叠地在地上堆了老高,边角处繁复的暗黄色花纹从缝隙中垂落下来,质感并不柔顺,大概是比毛毡要柔软上一点的材质。错落着在地上投下些奇形怪状的阴影,又因着光线并不很强的缘故到了末端便隐去了痕迹,倒是变成了模糊的一团。有些靠近火炉堆的边边角角被拷成了焦色,绒毛的顶端弯曲变了形,由此这空气中也隐约弥漫这一丝丝焦糊的气味,有点像烟熏的味道。
陷在里面的感觉自然算不上舒适倒是也感觉不到什么凉气了,施梓禾便借靠着土坯墙曲膝而坐,借着身旁火炉映出的一点黯黄的光晕,透过炉上铜壶嘴中升腾出来的水雾看着坐在对面的宋淇泽,有些虚晃。
水汽隐去了线条和轮廓,看不太分明。宋淇泽正专注着炉上快要沸腾的酥油茶,垂着眼睛以致她并不能看到他全部的瞳仁,宋淇泽偶尔变换姿势便被铜壶底反射的炉火光圈映的眼底一片绚烂,随即便颤了颤睫毛轻微地移动一下,将一双眼睛重新没到暗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