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愧是夫人,连面都不露就把我敲打了。
破开窗户逃出火场之后,沈夫人正在院外品茶,保养得当的手指不染纤尘,脚边燃着一炉香。
臻首娥眉,姿态优雅,仿佛隔岸观火的不是她一般。
见我出来,她也只是手指闲闲地搭在黄花梨木圆后背交椅上轻敲了敲,淡淡道:
“你果真是季家那位,那便必不可能为我所用了。”
原来这场走水是专门用来试探我的。
她刮了刮茶汤的浮叶,呵气如兰,“我儿既为了你敢跟皇室做对,你更是留不得。”
“夫人一向如此吗?”
“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我远远看过去,她端茶的手微不可查顿了一下。
我猜她不甘心,否则她不会想要让我失忆来控制我。
她不信沈拂云,也不信端荣,更不信我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替身。
这样多疑的人我亦不信她没有野心。
那么,她要的是什么?
乱世之中,皇朝更迭之频前所未见。
群雄逐鹿,而先皇之所以能问鼎,除了将军英勇善战,还赖大长公主以女相聘,跟前朝武状元结成同盟,里应外合。
新朝一立,武状元无故暴毙,沈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改嫁,沈拂云的哥哥死于离心。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她若无其事地搁下茶盏,目光流转,刀锋潜藏,“你的意思是,我倾尽一生保皇室尊荣,错了吗?”
错了吗?
我不知道。
但她问了。
说明她动摇了。
我趁机反问:“我两位爹爹也是倾尽一生保皇室尊荣,他们对了吗?”
沈拂云抱着我冲出快要被火焰包围的屋子时,我能听到他隐约松了口气。
因我浑身焦褐,他撕开与血肉粘连的布料格外轻柔。
“母亲,你不喜我便罢了。如若母亲再动她一根头发,便莫怪儿子六亲不认。”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惊。
“逆子!”优雅如沈夫人,气急败坏也只能吐出这么两个字。
他眉目忽地一沉,发出哂笑,“原来母亲还记得我是你的孩子。”
沈夫人神色震动,嘴唇翕合。
我眼睛不带温度地看向沈拂云,打断了他们,“沈拂云,你如意了吧。”
他紧了紧拳头,偏开了头。
“我终于成了你精心豢养的金丝雀,离了你,是个人都能把我捏死。”
“……以后不会了。”
他抬手要来揉我的头发,触及我抵抗的眼神,又僵着手收了回去。
“沈拂云,我想回家了。”
“好。我们回家。”
他神色蓦然晴朗,甚至有些惊喜,声线却发紧。
热雾从眼底升起,他屈膝抱着我站立,把沈夫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我缩在他怀里,看他颌线分明的轮廓,还有他颌下挂着的一滴清泪。
我怔怔地盯着那滴泪,对他是否看穿了我的把戏有些惴惴。
刚刚和沈夫人谈话进行到一半,铁骑踏破长街的声音陡然闯入耳膜。
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稍加思索,我重又跃入火场,才有他母子离心的一幕。
这大概是我有限的人生里伤得最重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