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毕,余音绕梁。底下音乐厅的两位经理都不约而同鼓起掌来,很得意能请来余颂演出。只是安思雨久久沉默,眼中却有泪光闪动。余颂望向他,也是欲言又止。
张经理看出端倪来,故意逗他道:“余小姐弹得怎么样?”
“她穿紫色很好看。”安思雨答非所问。
“安总果然是性情中人,听着音乐都动情了。都说有感情经历的人,一听勃拉姆斯就会投入,看来安总也是如此。”
另一人附和道:“安总年轻有为,怎么身边都没个陪伴的人?工作再辛苦,还是要享受下生活。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
安思雨道:“谢谢啦,不过我还是忘不了初恋。”所有人齐齐抬眼看他,都等着他说下文。这样的感情旧事最是勾人。只有余颂低头背着手引以为傲的手在后面颤抖。“我和初恋是在读书时候认识,那时候我们都是孩子,在一起很开心。我没有想太多。可是她比我更成熟,吃过很多我不知道的苦,身上压着很多人的期望。她甩下我去追求梦想了,有一段时间我很恨她,后来想改变她。我觉得我对她是最好的人,别人不过是拿她完成心愿的工具。可是最近我才明白,其实都一样,我也有心愿寄托在她身上。我想改变世界,所以总觉得我教给她的活法才是对的。其实没有谁对谁错,能高兴才是真的。她就是活得太累了。”
“你没必要同情这种人。她自己估计都想不到同情自己。”余颂忽然道:“世界上的女人多着呢,这样的人我看也不怎么样,安总何必为了她伤心。你还年轻,重新开始并不晚。”
安思雨道:“余大师琴弹得好,可是这种感情的事,你不明白,还是少说几句吧。”
余颂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瞪大,竟无言以对。
旁人不明就里,以为他们要吵架,连忙打圆场,道:“哈哈,安总果然深情,余小姐明明是帮着你,你还急了。都说没有谈过恋爱的人,弹不好肖邦。那没有失恋过的人也弹不好勃拉姆斯。余小姐是能给勃拉姆斯下定义的人,别看她年轻,说不定是很有感情的经验的。”
余颂道:“不敢说,也没什么经验,我此生只爱过一个人。”她的语气切金断玉,旁人自也不敢接话,气氛有些尴尬。她也满不在乎,只是又弹了一曲巴赫平均律里的降e小调前奏曲。这是平均律里较难的一首慢板,但她弹得清雅流畅,水准极高。她转向洪涛,道:“好久不见了,洪老师,您觉得我弹得怎么样?”按照节目安排,洪涛是作为嘉宾要与她合奏的。可她的态度比上次见面时冷淡了许多。
“弹得很好。你又有进步了。”洪涛看着却不太高兴,道:“姜宏好像得罪你了,他当着我的面说了你很多坏话,还有不少证人。小虞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余颂道:“我没什么可解释的,您如果觉得我不好,那我就是了。这不重要。”她欠一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好不容易见到洪老师,我一直想向您请教。能不能再弹一次巴赫?”
“下次吧,巴赫不在这次的节目单里。”
“洪老师是觉得我水准不够,不配听您弹琴吗?”
洪涛闻言一愣,余颂果然与过去判若两人了。这一年来,她听了许多关于她嚣张跋扈的传言,说是她在四处挑战已成名的钢琴家,又恶意排挤姜宏。原本她对姜宏的挑拨还将信将疑,如今便信了大半。她也不再留情面,毫不客气道:“你确实不是我理想中青年钢琴家该有的样子,你比以前变了很多。我原本对你寄予厚望,但你现在真的让我很失望。”
“说得很好,但是大道理我已经听腻了,洪老师。您还是弹一首吧,还是说您真的老了?”
洪涛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余颂是声名鹊起的新星,两个人都颇有地位,眼看气氛已经剑拔弩张起来,底下也不敢劝。安思雨却一个箭步冲上台,对着余颂道:“你是不是有病啊?”这话一出,众人皆惊异,弄不懂他怎么如此冒犯。他却抬手往她额头上一摸,道:“你在发烧啊?生着病自己没感觉吗?”
台下的两位经理这才松一口气,张经理急忙道:“余小姐太客气了,身体不舒服要早点说啊,都是我们粗心了,这里空调开得冷,您这么单薄,是容易生病。我让人给您去拿药。您去休息室歇一会儿吧。”
因为在高烧,余颂反而觉得很精神,正要推辞几句,却被安思雨强硬拖拽走了。
一到休息室,他们是彻底装不下去了。余颂人一软,就倒在扶手椅上闭目养神。安思雨这才敢仔细看她。她紫色礼服上其实有暗纹,凑近些更是流光溢彩。她的鞋藏在裙摆下,是缎面的,不带根,方便她能踩踏板。头发是专人帮她梳好的,这样闹了一通,还是一丝不苟,顶多是耳侧一缕乱发,平添风流。旁人自然会觉得她美,高贵得近于丰碑。可安思雨只觉得悲哀,他怀念日本比赛时她初次穿上礼服,她那时有些窘迫,却难掩兴奋。短发乱糟糟的,想笑也不敢笑,至少还鲜明活着。如今她仰面靠在丝绒扶手椅上,华服珠宝,云鬓楚腰,倒像是一具艳尸。
安思雨一边烧热水喂她吃感冒药,一边挖苦道:“余颂大师好大的威风,这么多人围着你,把你捧得跟神一样,结果连你发烧都不知道。”
余颂道:“他们害怕我,不敢多问。”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你和我分手,就是为了当个刺猬?处处挑战同行,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