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毫无动静。他跪在地上,将妹妹抱了起来,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妹妹,妹妹!”
他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扒开困在妹妹脸上的头发,一张微小的,苍白的脸在脏污中露了出来,双眼紧闭,头低低地垂在哥哥的胸前。
男孩终于绝望,大声哭了起来。
哭声呜哑。在这连天炮火中,显得这么粗粝而无望,可没有人在意这样的哭声,幸存的人自顾不暇,各有各的家人需要他们去痛哭和哀嚎。
男孩哭到了最为绝望的时刻,终于他的哭声吸引了一个人的注意力,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弯下腰,看着那个昏迷的小女孩,说:“别哭,给我看一看。”
少年在泪眼迷蒙中抬头,看到了一张干净得不真实的脸。他不知不觉将怀中的妹妹递了过去。
谌定接过小女孩,摸了摸她的脉搏,然后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小女孩无声无息地躺在他的怀里,身上的污泥蹭脏了他的衣袍,但他一直捂着孩子的耳朵。
小姑娘的眼睛终于微微颤抖,仿佛泥淖里挣扎的蝴蝶,翅膀艰难而沉重,却终于走出了泥潭,重新张开了翅膀。在张翅的一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天光中绽开了光芒。
男孩猛地扑了过来,抱住了妹妹。
孩子有些迷茫,她呆呆看着谌定,又转头看向哥哥,当终于认出了人时,她猛然大哭起来。
妹妹失而复得,男孩喜极而泣。他抱着妹妹要给谌定磕头,一抬头,眼睛里忽然写满了惊恐。谌定回头,看到一艘满挂战机从高空中呼啸而过,接着一枚炮弹狰狞地向他们扑了过来。
那越来越近的炮弹,仿佛不容拒绝的死亡通知。在即将到达生命的最后一刻时,少年的惊恐忽然烟消云散,变为了无力挣扎的麻木。他紧紧抱住妹妹的脑袋,闭上双眼,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高温和痛苦没有如期而至,少年等着,等着,渐渐颤抖起来。如果一个人的昏迷是一潭泥淖,那么死亡的恐惧大概就是深渊巨海。少年双眼紧闭,渐渐从深深的海底慢慢上浮,在突破水面时,他终于颤抖地睁开了双眼,看到了硝烟弥漫却依然蔚蓝的天空,和那个站在他面前的身影。
那个身影朝他伸出了手,说:“起来吧,我们去避一避。”
谌定带走了兄妹俩,他带走的不止他们,还有战场上其他仓皇逃命的人,战机呼啸,炮弹扫射,但谌定带着他们,安全地找到了一处藏身洞穴。
进入洞穴的那一刻,几乎所有被谌定带走的人都倒了下来,他们瘫软在地,在被死亡恐吓的麻木中渐渐回过神来,想起了自身的遭遇,也想起了无法生还的父母妻儿,泪水和悲痛终于后知后觉,如排山倒海般扑了过来,淹没了一切。
看着这些泪水和哀恸,谌定默然而立。在阵阵哭声中,他独自向洞外走去。山洞外天地一片安静,呼啸的战机不见了踪影,仿佛屠杀叫了一个短暂的暂停。他向山下走去,身后传来窸窣声,回过头,原来是两兄妹跟了过来。
“回去吧。山洞里是安全的。”
然而少年摇了摇头:“我们要跟着你。”
谌定没有同意:“我有些事要做,不方便带着你们。回去吧。”
少年牵着妹妹停下了脚步,看着谌定的身影越走越远。
谌定一直向前走去,黄昏时候,他终于在一处山脊上找到了一块天然的石平台,他站在这里,看着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日暮黄昏,他升起了一堆火。夜幕降临,火光中,两个小小身影从夜色中走了上来,迟疑地站在角落里。
谌定添了一把柴,看向两个孩子:“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吧。”
少年还有些迟疑,小姑娘却松开哥哥的手,扑到了谌定的怀里,仰头说:“大哥哥,你带上我们吧。我和哥哥都很乖,你要做什么,我们帮你做。”
“阿意,过来。”少年有些紧张,上来牵妹妹的手。
阿意扭了扭头,不肯松开谌定。跟过来的路上,她哥哥应该帮她洗了脸,虽依然瘦弱苍白,却眉目清晰。
谌定看着少年,问:“妹妹叫阿意,那你叫什么?”
“哥哥叫丛生。”小姑娘脆生生答道。
谌定笑了笑,轻轻放孩子在身旁坐下,说:“我叫谌定。”
少年呆呆地看着谌定,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尝试着咧了咧嘴,却飞快地擦了一把眼睛,他埋头在火堆旁坐下,闷声说了一句“谢谢定哥。”
声音很小,没盖过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但谌定依然听得分明。
一夜就这么过去。这个夜晚,两个孩子蜷缩在火堆旁沉睡,谌定坐在他们身边,看着火堆,无尽夜空之上,繁星闪烁,密密麻麻。
第二天早上起来,阿意问:“定哥哥,我们能帮你做什么吗?”
谌定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但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神,他想了想,问:“你们会砌砖吗?”
这一问显然超出了两个孩子的预计,他们想摇头却又有些迟疑。
“我们没有砌过,但我们看人砌过,是吧哥哥?”阿意睁着眼睛看着哥哥。
丛生点头:“对,我们可以学。”
谌定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那就开始吧。”
山上的泥土不好挖,裸露的石头倒很多,于是谌定因地就宜,改砌砖为搭石头。三个人捡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按大小形制从低到高一点一点垒起来。阿意很快将搭石头这件事当成了游戏,她一块一块仔细挑选,又小心翼翼放上去,嘴里问:“定哥哥,为什么要搭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