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张少校不接受这种辩解,他突然发起了火:“我不需要这种通报。治疗他是你们的责任,这是你们的战役,我不需要过程,我只要你们打赢的结果!”
“张少校,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尽全力来救治谌少尉。我们”院方代表还想再尝试沟通,但孙医生拦住了他。
院方代表看着孙医生,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沉默坐了下来。
昨晚警报响起后,孙医生连夜进行抢救,他编辑信息,采取多频段交替的方式,对特定大脑意识活动区域进行刺激。抢救一直进行到了今天上午。抢救结束之后,医疗小组内部会议,观测分析抢救效果,直到做完这一切,才抽空闭目休息了一个小时。但孙医生没有诉说这一切,他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和做人信条。
短暂的沉默之后,孙医生终于开口:“谌定的病情比较复杂。常规治疗手段,包括分析记忆数据的方案效果都不明显。我们没有放弃,也不会放弃。新的治疗方案已在抓紧研究中。事在人为,我们会竭尽全力,但结果如何,是天意和人力的共同作用。”
这番话里的意思,让整个会议室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某种可以称之为无望的东西,几乎要喷涌而出。
然而张少校不接受这样的说法,他靠在桌案上,冰凉冷漠:“你知道我们每天出站的频率吗?你知道自动巡航预警机每天航行的里程数是多少吗?如果要讨论天意,最该投降匍匐的是我们。如果要讨论天意,共和国的一切军事防御系统都没有存在的必要。要论天意,还有什么能比行踪不定,至今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的异常引力场更像天意?!”
“可我们还没有放弃。虽然疲于奔命,虽然搭进去了一个又一个架构师,可我们还不打算投降。现在,你告诉我一切要看天意。如果要看天意,那么我们,你们,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勃发的怒气和质问终于烧穿了一切冷漠。张少校猛地站了起来,如熊熊烈火,高大而阴鸷。
会议结束了。所有人都心情沉重。孙医生久久坐着,最后无声地起身而去。会议室空了下来,徐觅坐在位子上,看着墙上那持续闪烁如星空的神经元扫描图层。光线很暗,仿佛即将步入永远无法见到光明的深渊。
第二天,谭越来到休息室。他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任务失败,他虽然难受,却绝不恋战。他是来告别的,今天下午,交接完毕后他就要离开治疗小组,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古少校。
“就走吗,不再多等两天?”徐觅问。
谭越自嘲地一笑:“还等什么?项目失败了,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徐觅没有说话,她不喜欢失败这个词,失败这个词太轻飘。也许对谭越而言,这只是一个项目,但对徐觅而言,它意味着一个生命的消亡。
“你过两天也走吧。我们都尽力了。”谭越说。
徐觅蓦然想起谌定也说让她走,让她别再过来了。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谭越还想再劝。人对人的认知和了解都是逐渐深入的。来之前,他打听了徐觅成为谌定监护人的原因,那时他担心徐觅畏手畏脚,或者肩滑力小,可后来徐觅出乎意料的果决而有担当,他于是放下了心。可现在,面对这样的担当,他又有些担心起来。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尽人事,听天命。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如此。”
徐觅默然:“可我更赞同张少校的话。”
未完的话就这么哑然消失,谭越站了又站。终于转身走了出去。
炮声轰隆。一个潮湿而味道刺鼻的土堆下,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瘦骨嶙峋,皮肤焦黑,它竭力向前摸索,重重摔到地上。地面滚烫,但这只手忽然猛地插入泥土中,如此用力,以至于手指关节几乎刺破干枯的皮肤。
这只手,它紧紧抓住泥土,仿佛这一刻它异化出了尖利的爪牙。它抓住泥土,拼命用力,这力量顺着半截手臂传到了泥土里。泥土潮湿而沉重,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它们刚刚被一颗炮弹掀开,巨大的力量让它们凭空飞溅,又让它们堆积成了这样一个土堆。
尽管那只手拼尽全力,但土堆依然纹丝不动。沉重,冷漠,绝望。
突然,一个土块毫无征兆地从顶端滚落下来,跌跌撞撞,一路滚落,蹦跳着砸在了地上,摔变了形。它的出现仿佛一个讯号,很快,土堆轻轻耸动,某一刻仿佛有所隆起,土块纷纷掉落,就在这微型的山崩地裂中,手指再次用力,手臂传导到肩背,一个满脸污垢的人头终于蠕动着从土堆中钻了出来。
人头出来的一刻,一直紧紧抓住地面的手终于泄力,它和头一起,颓然地倒在地上,喘息,痉挛。但这样的休息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另一只手同样挣扎了出来,它们一起用力,拖动着身体一点一点从土堆中脱离出来。
在上半身可以翻转的时候,这个浑身脏污,却依然可以看出少年气的男孩猛然翻身坐起,不断脚踢手扒,终于连拖带拽地把一个蜷缩的小小身影从土山中拉了起来。
硝烟弥漫中,这个身影悄无声息,浑身蜷缩,一动不动。
男孩发起抖来,他颤抖着,毫无章法地拍落这小小身影上的泥土,一声接一声地呼唤:“妹妹,妹妹!醒醒,醒一醒啊妹妹!”
他的声音有一种不自知地大,刚刚的炮弹落点太近,爆炸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直到现在,他耳朵里都弥漫着一种刀割般的嗡鸣声。这嗡鸣声让他头重脚轻,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时近时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