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很快变得稀薄而灼热,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人的身体,让人呼吸困难,站立不住。
要逃开,他们要尽快逃走!
“赶紧走!”徐觅说。
然而身旁的人如若未闻。他仍静静站着,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对夫妻已经不受控制地跌向黑暗的中心。徐觅着急起来,她猛然拉住这个人的手,想要带他一起奔逃,却反被这个人拉住了。
“你走吧。”他说,“我要去找他们。”
徐觅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他的面容有些晃动,仿佛水面上的倒影,但徐觅不会看错,他是谌定,他竟然是谌定!
“谌定,你怎么在这里?!”
谌定没有说话,仿佛他早已认出徐觅,他微笑着,摆出了告别的姿态。
徐觅不能让他走。她拉着谌定,无比焦灼:“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说着,他一点一点松开了徐觅的手。
“再见。”他看着徐觅,转身向前走去。
贪得无厌的怪兽仿佛嗅到了谌定的气味,它转动黑沉沉的身躯,甩动着环绕在它周围的云气,云气稀薄,先前伸展蔓延,仿佛扭曲的触手,竭力想要抓住谌定。
谌定没有迟疑,他带着一种自动献祭般的淡然,向前走去。
他在走向死亡。在谌定昏迷了这么多天后,徐觅亲眼目睹了他走向死亡的这一刻。
心神俱裂,大概是一个夸张得过分的词语。毕竟,他们仅同窗过一年,所有的也不过是一两次交谈,可徐觅还是觉得难受,一种亲眼看着生命葬送的难受。
她忽然快步向前,在谌定即将被拖离地面时,向上一跃,拉住了他的手。
被重新拉住的那一刻,一种战栗忽然从谌定的心底升了起来。
他不害怕死亡。可这一刻,当徐觅奋不顾身拉住他手的这一刻,他开始感到深深的后悔。
他忍不住紧紧握住徐觅的手,又用力推她,试图把她推出引力场外,可全无作用。徐觅牢牢握着他,目光明亮如秋日晴阳。
“别去。跟我回去。”
如此执拗,如此固执。
她的手柔韧有力,带着淡淡的温度。这是这一生,他离她最近的时刻。他想笑一笑,他想说“徐觅原来你是这样的傻姑娘”,可他什么都说不口。
他们已经远离了那条弯折变形的道路。他们高高的漂浮在半空中,既向上漂浮,又向下坠落。他们的影子越拉越长,以至于成了由外而内嵌在异常引力场视窗外的圆环,一圈又一圈。
谌定最终放弃了努力。他紧紧握住徐觅的手,将她拉向自己,小心将她抱在了怀中。死亡的过程犹如一场日落,他紧紧抱住徐觅,鲜红的血肉如西天的余晖,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压力已经成了实质,如最锋利的刀,又如千万吨重的石块。他们既被切割,也被研磨,成为一颗一颗原子,这些原子汇聚成了浩瀚之海,却没有波涛涌动的权利,只有旋转,高速旋转,然后坠入深渊。
深渊的底端,是这一切的终点。所有的原子都将坠入其中,如同被夸父一口吸干的海水。
徐觅看到了无数个自己,也看到了无数个谌定。他们目光交错,高速旋转。旋转中,视角越来越小,生命的余光开始吟唱最后的挽歌。黑暗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每转一圈,就沿着弧线裁掉一段光影。
在最后的黑暗降临之时,谌定紧紧抱住徐觅,在她耳边说:“徐觅,对不起。回去吧,别再过来了。”
一束光乍然迸现,喷涌而出。如同死亡的信使,又如同拼尽全力托举而出的希望,带着仓皇和无法回头的绝望,穿过荒凉而黑暗的深空,向前而去。
深夜,寂静的病房中,一声急促的警报声忽然响起。警报声中,孙医生和几名医护人员冲进了病房。
第二天下午,由孙医生召集的紧急临时会议在会议室里召开。
参加这次会议的,除了院方,军方代表,分析员谭越和徐觅外,还有以通讯方式在线参会的张少校。之所以召开这次紧急会议,是因为昨晚监测设备发现谌定的大脑意识活跃度突然出现了大幅降低的情况。
这是个极其糟糕的消息。它意味着谌定的病情出现了快速恶化。
在孙医生介绍情况时,谭越的脸色一直非常难看。昨天,徐觅最后一次读取后,谌定情况突然恶化,这个消息打得他措手不及。那扇门关闭了,他已经失去了时机。任务失败了。
“当然,就目前的分析来看,谌定的大脑意识活动并没有完全归于沉寂。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这个窗口期到底能够持续多长时间,目前还无法定论。”
病情介绍的过程中,张少校一直没有说话。墙上,两张神经元扫描图层的投影图如深夜的星空,将明明暗暗的光影反射到了每个人的身上。
这两张图显示的是同一大脑区域,右边的扫描图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光点数量相比于左边要稀疏,仿佛其中有一个黑洞,正无声吞噬着星空。
张少校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烟雾浓郁而缭绕,弥漫到了每个人的鼻端。
抽完最后一根烟后,他摁灭烟头,打破了沉寂:“今天会议的目的,就是告诉我谌定快脑死亡了?”
会议室里的空气为之一滞。院方代表站起来打圆场:“少校,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我们正在积极治疗中,不过按规定,我们有责任及时通告他的病情。谌定的意识活跃度下降是否真的已经形成趋势,目前还待观察,尚无法定论。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