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在平时,三人的小餐桌,杜秋倒会顾及她的情绪,调侃几句。但现在她既不是客人,也不是最小的孩子,只能一个人生闷气。汤君就坐在杜守拙身边,上了菜,他也先问她要不要尝尝味道。
汤君道:“没关系的,我想吃什么我自己会夹的。我从来不饿着自己的。”
杜守拙笑了,斜过去一眼瞥她的碗,道:“可是我看你很挑食。不吃豌豆啊?那你留在盘子里就好。我还挺喜欢的。”他抬起头,对叶春彦道:“你女儿挺可爱的。倒不是很像你,估计是像她妈妈。”
“我倒没想过这件事。孩子也不是一定要当父母的翻版,像她自己就好了。”
“叶先生说话总是很有水平。好像什么都没做,好像什么都说了。做事也讲究,你看上次见面我还觉得你和我女儿不熟,这次她把你带回家吃饭了。你这靠的是什么啊?”
他完全是以玩笑的口吻问出这话,叶春彦也玩笑的调子答道:“运气。能认识杜秋,她能喜欢我,是我的运气。长得好也是我的运气。”
夏文卿突然插了一句,笑道:“这话当着孩子的面说可不好。”
“确实不好,是我嘴快了。不过汤君是个聪明孩子,知道什么话是开玩笑的。”杯子里是红酒,他起身敬了杜守拙,又和夏文卿碰了杯。他们分别都喝了。杜秋要与他碰杯时,他却把手一抬,道:“你还是少喝点酒吧,胃也不好。”
杜秋笑笑,没做声,杯子搁在桌上,左手伸到下面,一本正经搭在叶春彦大腿上。
他一愣,偏过头去看她。她面上还是端端的,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你要吃点虾吗?”她给了他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先挑掉上面的茶叶再给他,他也就默默吃了,摆正桌布时,手向下移,轻轻捏了杜秋一下,又摆回桌面上,举杯自饮了一口酒。
杜守拙道:“叶先生别光喝酒,聊聊天啊。男人三十岁也算是黄金时代了,家庭和事业,总要成就一样。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叶春彦道:“没什么打算,就是过好现在的日子,照顾好孩子。”
“这不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吗?整天想着混日子吃软饭。”
“对啊,软饭好消化嘛。我想中国这么大,大家口味都不一样。有人喜欢软的,有人就是来硬的。我倒是觉得,来太硬的对身体不好,一口气噎着,弄得一家人都寝食难安。不过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这样,没办法。”
“你也不是没读过书的人,花她的钱就一点不觉得丢脸吗?”
“我是穷寡妇往教堂捐钱嘛,凡有尽取。”
有片刻,餐桌上是静默着,无人接话。杜秋只是会心微笑着,夏文卿则是似笑非笑。至于杜时青和杜守拙完全是茫然的,不解其意。还是夏文卿解释道:“这是圣经里的一个故事。一个有钱人给教堂捐款捐了很多,但只是财产的一部分。一个穷寡妇只捐了很少的钱,却是全部的积蓄。所以在道义上,这个穷寡妇所给的比富人更多。”
杜守拙冷哼一声,道:“真是能言善辩,说话很溜。我看你是很有才华,就是人不太懂道理。”
“还行,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出自《论语》指等到老年,血气已经衰弱了,要戒除贪权恋势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这已经是明着骂人了,杜守拙却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对着杜秋道:“你看叶先生,说话很幽默的。你也要学学他,别总是板着脸。”
杜秋道:“学不来,我的脾气不如他好。”
她的脸色已经阴下去了,杜守拙也收敛了笑意。他们隔着长长的餐桌对上眼神,都是紧绷着欲要发怒的神情。桌上再没有人说话,也没人夹菜,连极浅极微的呼吸声都隐去了,一切都为他们的沉默让步。
忽然汤君的筷子落到了地上,她立刻钻到桌子底下去捡。杜时青立刻起身,牵着她的手就走,道:“小孩,别捡了,我带你去洗个手,再拿一双。”
杜守拙扫了她们一眼,道:“你妹妹倒是热情。”他的嘴角有一丝淡的笑意,她却依旧没有笑,冷冷道:“我倒觉得她是害怕了。有时候我也觉得她可怜,花钱买开心,还要总看着别人的脸色。”
“你现在这是在家里说话的态度?你还是故意来找我吵架的。”
“不知道,我喝了点酒,可能醉了,弄不清在家里说话应该是什么态度。是只听好话的态度?还是什么态度。”杜时青吓得直踢她,杜秋理都不理,依旧冷着脸。
“你刚才那话真没错,你是变得脾气不好了。”
“可能因为我长大了吧。”
“你……”
“没话找话可以不说。吃饭的时候太多话,本来就倒胃口。我已经够吃不下饭了。”
杜守拙正要开口,夏文卿却起身离席了,他有个电话要接。他没有走远,就在客厅匆忙说了句,就坐回来道:“朱明思出事了。他做老鼠仓被举报了。现在已经被带去调查了。估计明天他们也要来找我了解下情况。”
整桌的人听着都是愣的。杜秋最先反应过来,道:“你不要紧吗?”
“没事的。我又没做什么事,只是找我了解一下情况。听说他是用荣达的内幕消息违法操作了,那我也是受害者。上次吃饭随便和他聊起这事,他竟然有这个心思。”
杜守拙的眼神在他们脸上转了转,直接起身,往楼上走,道:“我去和荣达那边打电话,这件事影响不小的,别给我们弄一身泥。你们继续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