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薛宝琴那样的年轻,那样的灵动,天然一段风流,如今却化作一江逝水,红颜槁木,岂不能让人心碎神伤?
她不由道:“哪里就说到这份上了!”
宝钗听了,往她面上端详了两眼,微微露出一点笑容:“若承你吉言,琴儿她果然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我便使她立个长生牌位,可使得?”
“宝姐姐也越发胡说起来了。”黛玉啐了一句,又道:“你放心,我已是托紫鹃往她表兄处去了一回。他如今照管着许多事,凡有好大夫,总能比旁人知道得早些。就是前儿,也是他告诉了三妹妹,赵姨娘尸身的所在。”
宝钗自回来,从宝玉等人口中,早已听过十来回这个名字。
如今见黛玉提及,她也便顺势问道:“早从宝兄弟并蝌弟口中听过他,却都是些外头的事。如今论起来,我倒想问一问,紫鹃与他这般亲厚,竟连半点嫌隙也不避的?”
提起这个,黛玉脸颊也是微微有些红意,停了半晌,才慢慢着道:“若说这个,恐怕过不得一年半载,我这里稍稍定下,就要备那蹄子的嫁妆了!”
“哦?”宝钗忽得一笑:“那可好,到也叫我们沾一沾你们的喜气!”
黛玉两颊霞飞,因啐了她一口:“你也学着凤丫头似的贫嘴贱舌起来!”
只这一句话,两人忽想起凤姐,倒将那一点顽闹的心都去了。
宝钗便问:“凤姐姐他们,如今不知是什么光景。”
“川蜀一带,却有个杀人魔王,唤作张存英。据说如今也是从川蜀出来,一路北上。”黛玉见她提及,不觉叹了一声:“只盼他们不要遇见这么个人,旁的倒还罢了,不过是各府各州据守着,并不见多少造反的。”
提起这个,两人都有些黯然。
京师陷落两回,他们虽侥幸得以保全,如今却又要倚仗那李严。休说李严为人是否可靠,只这局势便是波橘云诡,安危也是转瞬即变,怎么不叫人心惊!
既有这想法,宝钗自然也不好多坐,再陪着说了一阵话,便起身辞去,又寻惜春、李纨等处,稍坐了坐。一则是告知自己姊妹留下,二来也是彼此寒暄,探查些消息。
及等各处都走动了,她方回来,听说宝琴已然醒来,忙过去照料。七
宝琴面庞枯瘦,见着她来,只伸出一只冰凉瘦削的手,轻轻搭在宝钗手腕上,咳了一声,方道:“又得劳动姐姐了。”
“咱们姊妹,你说这话做什么。”宝钗伸手拢了拢她的乌发,轻声道:“若你能将养好了,我便辛苦十倍,也是心甘情愿。”
如此絮絮说了几句话,她便将手腕重新塞回被褥中,吩咐汤药并汤婆子等物。
从此而后,宝钗宝琴两人就此住下。
宝琴虽大受亏损,究竟病症并不复杂,汤药饮食都留意着,如今又是冬去春来,眼瞧着一日日暖和起来,她也渐渐有些起色。
众人看在眼里,也是十分欢喜。
迎春探春姊妹两人前来探视,见着她如此,都是松了一口气,且还与宝钗道:“可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再也不会错的。”
宝钗也笑道:“若果然如此,倒也不算辜负你们一片真心。”
一时出去,迎春家中尚有婴孩,与姊妹们略坐了坐,说几句温寒,也便起身辞去。
倒是探春多逗留了一阵,后头宝玉送她出来,她方提了一件事:“姨娘并环儿的尸身,亏得那边江大爷出身帮衬,我也总算寻着了一些。我想着,老爷自然不肯再听他们的事,只是环儿终究是我们贾家的子嗣。虽不敢入祖坟,我想着在祖坟边上点一个穴,将他们安葬也就是了。”
她原是赵姨娘所出,与贾环一奶同胞,虽然有种种厌恶,但临了临了,总归还是给他们寻了个埋身之穴。
宝玉自然能体贴她的心,因道:“你只管去做,老爷那里,总还有我呢。”
有他这话,探春也能稍稍安心,因含泪道:“多谢二哥哥,瞧着我面上容下他们这事。”
“何必提这个,人死百事消,便没有你,我知道了,也合该给他们寻个墓穴葬了的。”宝玉摇了摇头:“你如今有孕在身,前头那般艰难,多有亏空的。如今还只为这些事焦灼,可怎么使得!凡百的事,如今也都不必着意,须得珍重眼前才是。”
探春含泪应承了。
然而,宝玉再也想不到,他前头才发出这么一番感慨,过不得半个月,薛家那里忽然有出了大事。
却说这日,林宅上下稍稍安歇,忽然有人大力叩门,又高声叫嚷。
门子家丁上前询问,不多时就将人请到里头,又着力去寻贾政宝玉二人。
贾政且有些诧异,一面收拾,一面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惨案
那小厮脸色有些发白,在暗沉的灯光下,喉头滚动了两下,才巴巴着道:“老爷,听得说,是那薛大爷杀了薛大奶奶!”
“什么!”贾政这一惊非小,脸色也有些变了,当即顾不得衣衫未整,便跨步出去。
一路上他稍作整顿,急行中也问过小厮几句,争奈他只是听到一言半句的,全不知原委,不过唯唯而已。
贾政见着,不免皱起眉来。
他虽颇听过薛蟠一些言语,知道他为人颇有些蛮横,读书也不上进,可从宝玉等人口中论起,一些个大事上,竟还过得去,侍母颇为孝顺,待妹妹兄弟人等,倒也尚算友悌。
他所娶夏氏女,论起来更为不妥,是个不贤良的女人。可两家本就有意合离,只是这样的大事,却须细细斟酌轻重,兼着近年来多少大小事体,才拖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