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宝玉请来大夫,众人忙将屏风取来遮挡,又命人撒下帐子,使婆子们进来服侍。
那大夫虽不算一流,却也是近来颇有些声名的,薛宝琴的状态又是极分明,他只诊了一次脉象,就心中有了数。只是这家富贵,终究比旁人家更多些,他也恐有所错失,便有诊脉两回,方从这屋中出来。
自有婆子引他到了前面。
宝玉、薛蟠、薛蝌三人早已等得心焦,见着大夫过来,忙问如何。
那大夫自然说了一通身体大亏等话,又道:“必得服药调理二三月,方有三四分的指望。”
听得说宝琴小月等话,薛蟠薛蝌已是变了脸,后面又听得如此凶险,不觉都面色惨淡起来。
薛蟠更是竖起一双眼睛,似乎要叫嚷发横。
却是宝玉先开口道:“还请您开方子,我们必善加调理,使她安心静养。”
那大夫瞧着情景,已是看破了几分,也不敢多说旁话,立时用笔墨写了个方子,取了诊金自去了。
宝玉便劝两人,且先用这方子试一试,再去探访名医。
如此再三相劝,又是正经道理,人也是黛玉与他接了来的,两人也不肯发作,只得沉着脸应承。
就在这时候,宝钗扶着薛姨妈,从里面出来,她面色有些沉郁,见着他们,便道:“我想着,琴妹妹竟留在林妹妹这宅子里静养,我陪着她住一阵,总好了些再挪腾。”
七
变故
薛蟠有些迟疑:“我们不是要把琴妹妹挪回去休养吗?怎么反倒妹妹忽然要留下来?”
“是我的主意。”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我们那屋子都没修葺完,如今京城里也不太安稳。如今琴儿又病得不轻,轻易挪动不得,倒不如让宝丫头留下来,她们姊妹想来都是亲厚的,也能宽一宽她的心。”
听见这话,薛蟠还只是有些迟疑,薛蝌却着实忍耐不住,因道:“琴儿她究竟怎么样了?”
薛姨妈看向他,停了半晌,才转头对宝玉道:“宝玉,你去后面说一声。就跟林姑娘说,我厚颜求个情,请她破个例,好歹让蝌小子见一见他妹子。不然,他再不放心的。”
贾宝玉听了,忙道:“姨妈如何说起这话来,岂不彼此生分?这也是人之常情。我这就过去,告诉林妹妹她们一声,且避让避让。”
说着,他拱了拱手,又与薛蟠薛蝌点点头,且使了眼色给管事,命他暂且下去,好容薛家人言语自便,这才到里头去了。
薛姨妈方与两人细说了宝琴形容,又将前头所知种种遭遇,尽数道明。
那薛蝌薛蟠两人,听说梅家如此安置薛宝琴夫妇,后面遭遇劫难,梅嘉鸿甚至一力抵挡,奋不顾身,才让宝琴等人脱身,都有些目瞪口呆。
及等后面宝琴寻到香菱夫家,受其接纳善待,却痛失腹中孩儿,并由此一病不起等等,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薛蝌还有些神色恍惚,那边薛蟠却忽然伸出手给了自己两耳刮子。
“哥哥!”宝琴原知道他的性情,忙叫住了他:“如今打自己又有什么用处?且还是往后看才是。”
薛蟠却有些后悔:“早知道,前头再不能打香菱一下的!如今倒是我们惭愧了。”
“你要真知道这个,那也是一件好事。”薛姨妈道:“只怕你今儿这么说,明儿就混忘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还在家中作祟的夏金桂母女,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宝钗的手,含泪道:“林姑娘性情为人,我们都是知道的,你在这里,她自然会厚待,我也放心这个。就是琴儿这里,你多留意照料。此外,自己也须保重。”
宝钗看了薛蟠薛蝌一眼,方与薛姨妈道:“妈只管放心,我理会的。倒是家里,如今正是着忙的时候,我这一去,又少了一个帮衬的人。依着我看,也不须慌忙,宁可多费些时日,也须修葺齐整,出入的人,也能知道些。就是嫂子那里有口角的,这会子也先放一放。且过了这一关,往后慢慢料理,也不迟的。”
薛姨妈含泪应下,那边薛蟠嗳了一声,道:“妹妹只管放心就是。”
倒是薛蝌上前来重重一礼,也是含泪道:“多劳大姐姐照料了。”
“本是一家子人,如何说起这话来!”宝钗忙扶起他,又叮嘱道:“这一阵须得仔细,邢妹妹独个在家,怕也未必妥当,依着我看,倒不如暂且搬到隔壁的宅子里,起居也有个照应。”
薛蝌一一应了,又得了宝玉言语,且往后面看了薛宝琴一回。
其中兄妹再见,少不得一番含泪对诉。
一时如何托付宝玉黛玉,又如何嘱咐事项,倒也不用多说。好容易薛家人去了,过不得半个时辰,便将薛宝钗的箱笼送来。
宝钗打发莺儿料理,自己看了一回宝琴,见她经了今日的事,神情间死寂去了大半,少添了几分精神,也不由舒出一口气,且命文杏豆官两人再旁守着,自己则去寻黛玉等人。
黛玉见着她来,便请她坐下说话。
宝钗叹道:“如今倒要多累妹妹周全我们了。”
“旧年在园中,我也多得宝姐姐你们照料,不过是一来一回的事罢了,何必提这话。”黛玉道:“只是如今好大夫难寻,我虽托了人,只怕这一时半会儿的,未必能寻到好的来。”
宝钗轻叹一声,却不见十分忧虑愁绪,只道:“从来这样的事,头一件,须得看命数。你我既已是尽心尽力,纵然有所不测,也只能凭它去了。”
这话虽说得有理,黛玉听来,却添了几分伤感。